“我不跟你说,今年没得活。跟你说了,横竖也就是一死,不如图个痛快,做点冒险的事情。”
到这里我还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帮四爷,我帮赵总,我们都到了要被淘汰的时候了,具体原因我也说不清楚,这是一种直觉上的东西。动物在面临危险时,都会有所察觉。你比我钝一些,再过上两天,再过上一周,你细细地感觉一下。阴谋、死亡、背叛,那些密密麻麻的,阴阴冷冷的东西,会全都爬到你的身上,甩也甩不掉。”
他的话让我毛骨悚然。
“你想让我干什么?”
“你把枪还给我。我去杀了四爷和赵总。这期间发生什么错漏,跟你没有关系。但是我要提醒你一点,还有两发子弹。在子弹射完之后,如果赵总没死,那就会有人替他死。我没办法解释这件事,这还是一种直觉上的东西。关于未来的一些东西,我有时朦朦胧胧地能够看到。死的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你。你要想让我们都活着,要想让我们都别死,那你就得出点力气,就不能拖我的后腿。”
这些简直像是傻话,我的身体开始颤抖,但却有股按捺不住的激动,好像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一些接近本质或是生命的结局的事情。与此同时,我感到莫大的恐惧。
杨坤的神色太过一板一眼,以至于他所说的预知未来之类的荒唐话,都充满了根据和可信度。我想他说的也许是真的,人都会有潜意识,也都会做梦。我就曾经做过在那个嗑啷嗑啷响着大壁钟的鬼屋里的荒唐梦,或许也是什么预示也说不定。
我从口袋中拿出了那把枪,枪口朝我地交给他,这预示着我对他的信任,我们就是一伙人了。他把枪放回床下,就是那个我第一次看到它的位置。看到这一幕,我突然有点不太自在。
我左看看,右摸摸,终于还是开了口:“那啥,对不住。之前我那个,把你樯兼了。”
杨坤回敬了我一个吃惊的表情,好像我刚说出了今天最大的傻话:“这有啥。那玩意儿就是一个通道,被人进了就进了呗。”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站在原地看了他很久。他的肤色已经回复正常了,不如说我的视觉已经能够正确处理这些信息。但我却不知怎得,有几分钟,把他和君君融合,看成了照片合成一样的一个人。
君君也是这般将这玩意儿作为通道,将那玩意儿作为管道使用。但是这两个人还是不一样的,君君在借助通道和管道,吸收些爱呀感情一类的物质。而杨坤,是真的毫不在意。有那么一瞬间,杨坤对于□□的漠视让我一阵恶心。他既杀人,也不顾及自己被人践踏,完全把□□视作与“人”无关的东西。
“那就好哈。”我咽了咽口水,拦住了那股想要呕吐的冲动。
“小事儿,你想用了再来都成。”杨坤笑了。
这之后的几天,我还照常在街上闲逛,又在阿波罗打打台球,和马黄小梁他们几个吹水闲侃。有几次我看到了杨坤,他在阿波罗里低调地走来走去,说不出是去上厕所还是看场子。我看他不自然,不看他也不自然,马黄和小梁两个擅长察言观色的,好像看出了我对他的态度怪怪的。
而杨坤本人,他可自然极了。那天夜里的对话,关于谋杀的巨大计划,好像都没发生过一般。我有时感到时空错落,有时生出一股恍惚的晕眩,觉得我已经在那天夜晚把他杀死,或是我怎么还没杀了他。总之你若看到杨坤那副随性自然,又有些小妞做派的嚣张样子,是绝对想不出他在做谋杀四爷的打算。
不过我还有一点要说,杨坤是一个无比优秀的暗杀天才,他能够巧妙地接近暗杀对象,完美得让人无法想象。他天衣无缝的伪装,那套关于口吃的愚蠢设计,似乎真的获得了四爷的芳心。我从马黄那里问了几句,佯装不在意的,演技蹩脚得我自己也不信。
“那个新来的小妞,四爷好像特别中意他的样子。”
马黄咧嘴笑了笑,用球杆的顶端撞击白色桌球,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响。
“你说杨坤?那不是你带来的吗。那小子有两下子。”
有两下子?我担心马黄看出他的身份,不免感到心虚。面部轻微地扭曲,倒像是因为嫉妒,或是醋意引发的不安稳。
“他有啥特殊的?”
马黄收起球杆,走到我的身边来,压低声线:“他?他不是个结巴吗。”
“结巴怎么了?这还是个性癖?”
“噗——”马黄笑出了声。“咱们四爷,这不是和他有共同语言了吗。四爷小时候也是个结巴,二十好几了说话还不利索,落下的心病。”
四爷以前是个结巴?呵,杨坤,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后来怎么治好的?”我问道。
“硬治呗。还真不容易,据说电了几次,才把舌头捋直了。这事儿大家伙多多少少都知道,你跟着四爷这么些年,唉,真不知道你这情报源怎么这么闭塞。”
我感到无奈。谁愿意跟杀手关系好,形象上多晦气。也就是马黄和小梁,初出茅庐,看什么都新鲜,才敢往我身边靠。但我们也不是一直都这般,要好?似乎也说不上。自从君君走了,有些平衡就被打破。一个人离开,他抽身后的空缺我总要找人来填,然后马黄和小梁就冒出苗来。
君君,君君,他在我脑海中出现的频度逐日增加。但我没有打算去找他。
强风撞击着窗户的玻璃,外部不稳固的几处构架,被撼动着框框作响。急落的雨点拍打在房檐上。钢筋,混凝土,这些牢固的东西建起的四方块也变得不稳固了。纸牌屋激烈地摇摆了几下,然后变成抽纸般洁白的白鸽,哗啦啦飞到了满布乌云的天上。
我几次被风声惊醒,感到彻骨的寒冷,又昏沉着睡去。彻底醒来时,黯淡的白日已经来临,分不出是上午还是黄昏。此刻我头痛欲裂,也许是因为寒冷或是饱受折磨的浅层睡眠。
一种痛苦的、诡秘的厄运即将降临,我有这样的预感。杨坤那个疑神疑鬼的东西,自从我们那次谈话之后,我的生命之烛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就在融化、滴落,原本旺盛的火苗,已经奄奄一息了。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这干脆的声响,让我的心脏突突地跳。
雨声落在室外的走廊,我越是靠近大门,越能听得清晰。我将寡妇刀别在了自己后腰的裤带上。不详的预感仍然强烈,这几日,我惴惴不安地几乎疯魔。有那么几次,我真希望四爷能干脆地了结了我。当我开门的时候,我看到了自己鲜血喷溅的幻象。
门外是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我做出了茫然的表情。
“你好,是张天龙不?”
“……是。”
“噢,那就好。是这样的,我们来跟你了解一点情况。”两名警察亮出了自己的证件,他们是刑事科的。
“好……”
“3月11号晚上这段时间,你是在哪里?”为首的警察负责发言,而他身后的那个,明显年纪更轻,拿着圆珠笔在纸上记录。
3月11号晚,是肖东死的那天。
“3月,11号?”我做出了沉思的样子。“都俩三个月前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礼拜几啊?”
后方的小警察翻了几页纸,然后告诉我,“星期一。”
“星期一?那我应该在阿波罗那里值夜班呢。我在迪斯科那边当服务员,平时都是三班倒,日子过得颠三倒四的,经常搞不清楚哪天是哪天。”我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小警察刷刷地做着记录,而站在前面的那个,用一副经验老道的眼神盯着我。被警察盘问,这种情况我是第一次遇见,但老实说在我的脑海里,关于被警察审问的练习并不少。我有一套详尽的、自己摸索的对付方法。从语气、表情,到说话的内容,几乎每晚都会深思熟虑地复盘一遍。
“夜班时间是几点到几点?”老刑警问我。
“从晚上九点到凌晨五点。”
“这期间你一直在阿波罗?”
“那当然,上班儿呢吗。”
“我们去阿波罗的话,能看见你的出勤记录,摄像头上也有你的人?”
“肯定在。”
我感到自己正在发抖,但还能控制得住,不被人察觉。出勤表这种东西,马黄每天都在帮我伪造,这是他的职责之一。至于摄像头记录,后半夜的那部分也许是有的。但是在那之前,我可还在居民楼里胡闹呢。
老刑警转头看了一眼小警察的记录,然后又问我:“进去看看,能行不?”
我侧身示意,欢迎他们的光临。
房间内陈设简单,既没有柜子,也没有抽屉,什么东西都放在地上。两个警察进来了无处下脚,只能站在门口看了几眼。
“不好意思啊,一个人住,房子都不怎么收拾。”我做出了个苦笑。
老刑警看不出什么表情。
“刘君君,这人你认识吗?”他问我。
君君?关他什么事?
“认识啊,我老家一块儿来泸阳的朋友。”我做出了轻松的语气,心里简直堵得慌。“但是最近听说他又回老家了,那之后就没联系过了。”
“3月11号你俩没在一块儿?”老刑警问我。
“没啊,我上班儿呢。”
“跟他联系过没有?”老刑警狡黠地看着我。
我想起来,当天晚上我给他发过撩骚的短信。
“发了几条短信,人家不爱搭理我。怎么了?他犯什么事儿了?”
“他犯什么事儿,你着什么急。”
“我,我这不是,跟他是老乡吗。”我赶紧赔了个笑脸。
“行了,我们就了解一下情况。没什么事儿,打扰您了啊。”老刑警像是相信了我的话,语气变得轻松起来啊,他痛快地转身离开,小警察跟在他的后头。
他们走了几步远,我的脑子乱哄哄的,然后不知怎得,腿脚自动地追了上去。
“是什么事儿啊?君君他在纺织厂出事儿啦?”
“纺织厂?”老刑警站住了,“他跟你说他在纺织厂?”
“对啊,就兴姚农村那边,不是有个老大的纺织厂吗?”
老刑警做出沉思的样子,“兴姚……噢,你说希望街上那个国营的厂子?两个月前就关门了,倒闭了。”
“倒闭了?”我发出尖鸣一样的声音。
“唉,你俩这是,真没啥联系。他根本没回兴姚,一直在泸阳城里干零工呢。你啊,我看你还年轻,在阿波罗那种地方上班,鱼龙混杂的,忍不住多说你两句。你可别像他学坏啊,犯了事儿,一辈子可就搭进去了。”
雨水啪啪地往下落,时间的速度像是被拉慢了。
“他犯什么事儿了?”
“牵扯到命案,现在只能说是嫌疑犯,我们警察还要进一步地搜集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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