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氧气罩盖在我的脸上,护士正在剥我的衣服,我像一个血淋淋的水果,分不出果皮和果肉,无论如何他们也不好下手。

医生担忧地看了看我,接着问他:“你在哪里看见他的?找个笔记记录一下,方便给他找找家人。”

杨坤回答:“在永庆路的阿波罗迪斯科那边,我路过那里,”他比划了一下,“就见到个人躺在地上。”

医生又看了看我,眉头怜悯地皱在一起,叹了口气:“唉,阿波罗,那地方乱得很,经常醉酒斗殴,我们医院里都接了不少这样的病人了。不过那地方不是前几天关门了吗?我看里面的二流子全都跑了,竟然都不营业了,也不知道怎么个事情。”

杨坤顺着她的话说:“是呀,我也不知道。往常我走到那里很害怕的,那门口保镖,一个个的,吓死人了,我都不敢抬头看。这几天安生多了,才敢从那边儿走,心里还是直突突。”

他们聊得投机。在我的身上,还趴着两个扒皮的护士,一老一少,把我像个物件一样**地翻来翻去。对此我有些不自在,总想把□□遮住,但力不从心,使不上劲儿。

她们拿着冰冰凉凉的镊子,把我的□□和血窟窿戳来戳去,舒服极了。我抬头看着光洁的天花板,吊顶上有明亮的长形嵌入灯。看着看着,就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既是感动,也是委屈,又有一种还能活,还他妈得活的感慨之情。

医生注意到了,将杨坤拉到一边去,对他说:“一会儿警察会来录个笔录,还麻烦您多留一会儿,回答一下警察的问题,麻烦了啊。”

杨坤看着特别乖巧,特别好人相:“没问题没问题,这些都是我们普通市民应该做的。这样吧,我给您留下我的电话。要是这人醒了找不见亲属,您可以先联系我。我好人做到底,有人遇到困难了,能多帮一点儿是一点儿……”

警察很快就来了。透过病房门的磨砂窗,我能看到他们相互靠近的影子。寒暄过后,便是问话的环节,杨坤还是那一套回答,说他是在阿波罗门口碰见的我,不认识,从没见过。对,看见的时候就受这么重的伤了。怎么受伤的?不了解,真不知道,就单纯路过。去哪儿?去上班,在兴福路北口那边做点小生意。个体户,给人修电器的,修手机,电脑,照相机,监控摄像头,什么都会一点儿。平时从来不去阿波罗,就偶尔,总共去过两回,跟朋友路过也眼馋,但消费不起,也就打打台球什么的,舞不会跳,不乱搞关系。为什么关门?这怎么知道,没相干的事儿。

我独自躺在病房里,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左面是一座小公园,里面有沙子地的广场,小孩的嬉闹声从那边传来。与这些欢乐的声音交杂着的,是杨坤接受审问的声音。他镇定、积极,语气中又有股老实巴交的作态,讲的故事令人信服。

突然间我对来问话的警察感到可悲,从杨坤那里他们一定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和我一样,杨坤肯定每天晚上也在脑子里进行这样的训练。

我们都在做蜘蛛的工作,用细细密密的谎言,将孤立片段的现实缝补起来,编制成一个巨大的网,来挡住令人恐惧的真相。这样的练习必须每天在头脑中进行,要达到非常熟练的地步,才能在被提问时,不费思考地脱口而出。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杨坤和我是真的同伴。我们之间有作为杀手的默契,有对彼此技术的信赖。更重要的是,他救了我,把我从那个可怖的黑房子里搬了出来。现在还在为了救人一事,接受没完没了的问话,承担着出现错漏的风险。我们之间的确是同盟的关系。

这之后提问还进行了一刻钟左右,但反反复复,总归是时间,地点,人物相关的问题。你为什么某日的某时某刻在阿波罗门口,为什么把人带到医院来,怎么不叫救护车,等等。

我就这么百无聊赖地听了许久,风平浪静之下,心底却在强烈的隐隐不安。我想,这也许就是杨坤所说的“当事情变得太容易”。我们常在生死之间行走,拥有强硬无比的心脏,和绝对冷静的处事作风。一旦这种自信和熟练带来了松懈,暴露出细小的纰漏,说不定会引发怎样的狂风暴雨呢。

结果是无事发生。警察全然接纳了杨坤的谎话,夸奖他乐于助人,这件事就要这么结束了。

正当我松了口气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嘈杂的喧闹声。我听到护士的阻拦:“先生,您不能往那边去。病人正在休息,先生。”然后很快地,我的病房门被生硬地打开了。外面是之前在我家门口出现过的老刑警和他的小跟班。

他们气势汹汹地进来,但看到我的时候明显吓了一跳。我被关了将近一个礼拜,每天挨揍,又没有饭吃,已经瘦得脱了相,看不出是人是鬼。好心的护士还在阻拦他,老刑警却态度强横,亮出了警牌,说有重要的事要询问,让她不要干扰办案。

护士没好气地再次提醒他:“为了病人的恢复考虑,还请您十分钟内出来。都是人民公仆,别互相把事情办得太难看。”

我病巍巍地躺在那里,虚弱至极。并非我假装,实在是浑身疼得厉害。老刑警拉了把椅子,坐在了我的床头边,年轻的那个站着,依然掏出了他宝贵的小本子。

他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以一种严厉的神色看着我,嘴唇紧闭,双眼写满了“我已经知道你做了什么”的笃定。

我努力地睁大眼睛望着他。直到这时,我都不知道君君是否供出了我,我是不是要进监狱。但我已经不怕了,还有什么事情能和那个黑黢黢的房间相提并论呢。在经历了非人的虐待之后,被审判和判刑又算得上什么,我只要忍受就行了。

最后他终于开了口,以一种尽量温和的语气问道:“才一周没见,你呀可真是大变样。知道是谁把你打成了这样吗?”

我虚弱地开口,两片嘴唇硬邦邦的,像两片干梅子:“阿波罗的服务员。”

“私仇?还是别的什么理由?”

“我不知道。”我的声音太小,以至于他不得不靠近一些,几乎要贴着我的脸。这让我闻到了他身上浓烈的汗味,想必这个案子让他费了不少心思,连换洗衣服的时间都没有。

“不知道?谁干的,因为什么,你都不知道?”

“咳,咳。”我重重地咳嗽两声,再次重复道:“不知道。”

老刑警坐直了身子,他明白了无论他问什么,我都会虚弱地和他打马虎眼。因此他放弃了和我的纠缠,打开天窗说亮话:“刘君君的案子,我调查了快两个月了,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我认为犯案的不是刘君君。”

他在这里停顿,仔细地观察我的表情。老实讲,我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忧,也许当下我天然的茫然无措,才是正确的表情也说不定。

“但是,虽然我这么认为,但在证据面前,刘君君和此案有关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警方现在搜集到的种种证据,都指向了不利于刘君君的方向。至于他本人,虽然拒绝认罪,但也不愿透露更多的信息,态度非常消极。”

这个意思是,他们找到了那件紫色外套。我不禁紧张了起来,担心他接下来的问题。

“在我们搜集到的证物里,有一件沾了血迹的外衣,你有没有见过?”

我摇了摇头。

“这件衣服上除了刘君君和肖东的头发之外,我们还找到了第三个人的痕迹。你猜,那第三个人是谁?”

是我。当下我紧张极了,过度疲惫的身躯下,心脏在快速地跳动,一种强烈地吐白的冲动将我驱使,我想要尖叫出声,说是我,是我干的,你们抓走我吧。

但我只是冷漠地摇了摇头。

老刑警又安静了下来,严厉地注视着我,一刻也没有松动。他身后的小跟班,那个年纪较轻的小刑警,也停下了手中的笔,学他师傅办案的模样。然后他突然给予了我一个微笑,说:“刚好你在医院。那根头发是谁的,化验结果咱们明天就能知道。”

我面无表情地松了口气。

老刑警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但却被敲门进来的护士打断:“张先生,您的血液检查结果出来了。梅毒抗体检测呈阳性,关于这个您自己知道吗?”

什么?我露出了惊愕的神色,嘴唇难以抑制地颤抖着,发出喔喔的声音。

门外,杨坤也听到了这个消息。有一瞬间,他的眼睛瞪得像俩灯泡。虽然他很快收起了这份错愕,但我想老刑警是看到了的。从我的角度看去,他侧身凝视着杨坤,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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