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江市有声电台酥耳FM的文案编辑徐阳,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人,此时应该是刚下班,手里还抱着一摞播音稿。
他愣了愣,看了一旁站着的谢知津一眼,然后迟疑着坐在了季声对面。
谢知津目不转睛地盯着徐阳坐在自己刚才的位置上,后槽牙被自己磨得咯吱作响。
妈的,季声就是等这个人等了一个多小时?
徐阳大概也在疑惑这个问题,他问:“小季啊,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明天上班说,这可都八点多了。”
季声仍是笑,“等不到明天,今晚必须说清楚。”
“什么事?”
季声从自己手里那摞播音稿里抽出来一份,上面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记号笔标画过的痕迹。
他将这份播音稿推到徐阳面前,示意徐阳看。
不知道是不是谢知津的错觉,他觉得季声脸上温柔的笑意似乎淡了许多。
徐阳只看了一眼就抬头,“哦,这不是明天要录的稿子么,怎么了?”
“没怎么。”季声微微仰了仰头,一双眼睛透出些许淡漠,开口却又是温柔至极的声音,“只是我认为这份稿子,不该录。”
徐阳隐约发现了问题所在,试探着问:“你是觉得这份稿子写得不好?那我可以再改改。”
“不是写得好不好的问题,徐编辑,咱们做传媒的,总得有自己的底线,你的底线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我的底线……就是这个。”
季声伸手点了点那份干净的播音稿,语气里却有了些鄙夷。
徐阳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像是气坏了,开口就变了一个调:“我说季声你还真是不识好歹,人家航宜传媒的白总都找你谈了两回了,你也不是没见过,这稿子哪不合适了,不都是实话实说吗?”
季声的态度也冷硬起来,冷笑着又点了点那份播音稿,说:“白誉、名牌大学高材生、世家大族年少有为、传媒行业的一颗新星……徐编辑,酥耳FM是情感电台,你全篇稿子都在巴结这一个人,合适么?”
话说到这里,一直站在边上生闷气的谢知津算是听明白了。
白誉回了黎江市,上赶着巴结的人实在是不少,这徐阳也是其中一个,想利用职务之便在电台里把人夸一顿,结果季声不配合。
笑话,季声怎么会配合?
黎江市广播电视台的主持人季声,物欲横流中的一股清流,白誉挖了两回他都不为所动,会干巴结人的事?
季声说的对,每个人的底线不同,但这就是他的底线。
谢知津看到这里,轻轻“哼”了一声,弯腰把桌面上摊开的播音稿拿起来,对折,撕成两半,再对折,撕成碎片。
纸张的碎裂声冲击鼓膜,在寂静的广播大厅尤为刺耳。
徐阳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旁边还有个人,他不认识谢知津,还以为他是季声的朋友。
“你这个人有病吧!”
谢知津把手里的碎纸往徐阳脸上一甩,拉起季声就往外走,徐阳还要追,谢知津脚步一停,声音在酷暑的夜里散发出一股寒意。
“别急,高学屹会和你聊聊的。”
高学屹是台长的名字,那这个人……
徐阳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哆嗦。
——
谢知津已经拉着季声出了电视台,季声的手腕被他攥得难受,斜眉扬了扬,说:“你别拉着我!”
谢知津没理他,笑了一声:“咱们季主播可真是受欢迎啊,白誉那样的人都来找了你两回,该说你什么好呢,魅力太大?”
身后的人一顿,“你认识白誉?”
谢知津抿着唇“嗯”了声,跟他解释:“两个小时前我们还一起吃了饭,他找我,是想让我和高学屹打个招呼好把你给挖过去,这是还对你不死心呢。”
谢知津以为季声总会说点什么,然而他回过头,对上的却是季声一脸淡漠的神情,对他见了谁、和谁吃了饭、谈了什么事没有丝毫的关心。
谢知津气得一笑,攥着季声手腕的力道猛地加大,疼得季声皱了皱眉。
“季声,你不愿意巴结白誉,却能和我在一起,我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
话音一落,季声被他攥住的手腕开始奋力挣扎,瓷白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泛红,那双温眸只剩下泄不出的怒火。
声音都跟着冷了下来:“谢知津,你放开我,这是在外面!”
谢知津不为所动,饶有兴致地看着季声在自己手下挣扎,无助的样子像是一尾搁浅的河鱼,清透干净,使劲浑身解数却回不到自己的水域。
他喜欢看他这样。
现在已经过了九点钟,黎江市很繁华,人来人往的公路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挪移而显得冷清。两个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不断有路人好奇的目光看过来。
那探究的目光像是要把白纸烧透的火苗,烧得季声耳朵都红了。
渐渐地,挣扎的力度就小了下来。
谢知津满意地笑了一下,攥着季声手腕的力道却一点都没有减,一路拉着人过了马路,上车,关门。
季声被摔在副驾驶上,眼尾泛红,但那股倔强的神情却一点没藏着掖着。
谢知津开着车,驶过人海车流,心口本就憋着的一口气在季声不情不愿的眼神下愈演愈烈,良久,他嘲弄地笑了笑。
“有什么好气的呢季声,你又躲不掉。”
季声被他说得一颤。
空调的冷风很很快扑出来,与外面闷热的天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灯红酒绿的夏夜并不安宁,古诗里的“蛙声一片”被车鸣阵阵毫不留情地取代,便利店门口的小女孩看着掉在地面上的冰激凌嚎啕大哭,十字路口,暴躁的司机指着横穿马路的行人破口大骂。
季声侧头看着,他想说,别哭了,别骂了,我们总能走到那片温柔的黄昏下,太阳会越来越温暖啊。
哪怕是陷在泥泞地狱,也是能拔足而出的。
专心开车的谢知津感受到身旁人长久的沉默,禁不住看了一眼,却被季声眼神里的那份向往惹得心头一动。
“想什么呢?”
季声没答,沉默着闭上了眼睛。
——
从黎江市广播电视台到谢知津家,开车只需要二十分钟。
谢知津把车停下,依旧拉着季声下车,红肿的手腕再度被牢牢禁锢,徒劳而奋力的挣扎下已经有些扭伤。
电梯上到二十一楼,大平层的私密性极好。
谢知津把季声按在沙发上,直起身子松了松领带,脖颈间都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衬衣的扣子被一个一个解开,露出男人精健的肌肉。
他极其看重身材管理,身上的肌肉匀称有力,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男性的阳刚气。
与他一比,季声就显得瘦了些,衬衣下的肩胛骨鲜明可见,下颌线锋利好看而清秀。谢知津伸手去钳季声的下巴,却被季声极其厌恶地一掌拍开。
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洗澡!”
谢知津一愣,随即冷笑一声:“也就我惯着你。”
说罢转身去了浴室。
季声有着近乎变态的洁癖,桌椅家具必须纤尘不染,衣物领带必须没有褶皱,上床之前……必须洗澡。
搬来谢知津家以后他强硬地固守着这些习惯,就像是不肯弯下的那根脊椎骨,任凭风霜雨雪摧残,依旧挺立不折。
好在,谢知津还肯施舍给他这一点点的固执。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季声把自己陷在客厅柔软的沙发里,手腕上的痛感越来越明显,他却像是感受不到一样,眼睛空洞地看着天花板,薄薄的胸腔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他陷在沙发里,像是一尾黏在砧板上的鱼,不想死,但别无选择。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谢知津擦着头发出来,身上只穿了一件浴袍,胸前的肌肉袒露出来更多。
“是在这里,还是去卧室?”
季声坐在沙发上,呼吸猛地错乱了一瞬,他抬眼看向谢知津,一双清正温和的眼睛里多了一抹慌乱。
有些事情他总是不太习惯。
谢知津看季声没动,顺势就去解他的领口,又被季声仰头避开。
“谢知津,我明天还有新的稿子要录,你能不能……”
他试图与谢知津讲道理,但显然是徒劳的。
“你哪天不需要录稿子?”谢知津把擦头发用的毛巾随手放在茶几上,脸色阴沉下来,“季声,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今天心情很不好。”
谢知津心情不好是因为白誉,因为徐阳,和季声并没有太直接的关系,而那些无端的怒火却只能由他来承受。
季声苦笑,这世道是怎么了。
“去……卧室。”
谢知津根本没有耐心等季声自己起来,伸手就把人抱进了卧室。
季声扭伤的手腕被压到,疼得冒出了冷汗。
厚重的窗帘阻隔了清朗的月光,只剩下客厅里一盏落地灯还亮着,没开灯的卧室就像是沉沦在暗夜里的一方骨灰匣,外面方方正正,内里纠缠错乱。
床板与墙壁碰擦,紧迫又急切的声音不停地折磨着季声头脑中最后一丝清明。
他猛地翻身抵住谢知津的肩膀,咬住牙根:“谢知津!”
谢知津的浴袍已经脱了,此时倒是不着急,只是看着季声那副倔强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季声啊,咱们在一起有一年了吧,你每次都别别扭扭的,到底是在别扭什么?”
两个人之间一直是这样,季声对谢知津总是很别扭,可说到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别扭什么。总要到最后被折腾的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才算罢休,季声累,谢知津也累。
累有累的好处。
谢知津拿掉季声的手,按着季声的肩膀把他反压在床上,抬手捏上了他的腰椎。
映着微弱的光,那根腰显得极其纤细,薄薄一层肌肉遮掩不住细瘦的腰骨,似乎稍一用力就可以将其彻底折断。
谢知津掐着季声的一节腰椎骨,手上一用力,激得季声浑身都颤了颤,额头上瞬间有冷汗冒出来,再也没了翻身的力气。
谢知津弯了弯腰,贴在季声后背上轻声笑:“瞎扑腾什么?季主播要是不想叫破了你那宝贵的嗓子,今晚就别动。”
季声还要再抬头,谢知津却又使劲掐了他的腰,季声忍不住皱眉,腰上传来的除了酥麻和酸软,还有彻骨铭心的疼。
谢知津已经有些难受,喘了两口粗气,伸手掰开了季声的腿。
“你早这么老实不就行了。”
啄木鸟盯上了漆黑的棺材,坚硬的鸟喙不知对错,亦不知疲惫,亡灵受到侵扰,无助地躺在棺材里叩问自身:这算不算是尸骨无存。
“老子对你还不够好吗。”
棺材里只剩下一截白骨,一半埋进了黄土,另一半坠入了地域,滚烫的岩浆灼烧着胸腔,只剩下难以言明的声响。
“季声。”
季声已经回答不了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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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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