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穿着浅灰色短袖,头发剔成寸头,居高临下的盯着舒悦,仿佛要将她的脑袋盯出洞来。
舒悦倒是没想到会遇见舒时翼,但算了算日子,今天刚好是他出狱的日子。
舒时翼看着她,皮笑肉不笑的,“怎么,这么久不见不认得了?”
舒悦扯了扯唇,“三年,不算久。”
舒时翼的脸色肉眼可见发生变化,但到底比较以前有了长进。舒时翼皮笑肉不笑的,“是啊,三年,我正愁找不到你。”
“找我?”舒悦起身,目光从他脸上扫过,“牢里的伙食好像不错,胖了一圈。”
牢里两个字精准无误的踩到舒时翼痛脚,面上的伪装撕裂,露出本来面目。舒悦双手抱臂,好以整暇的看他—
“想动手的话别忍着,我不躲。”
她笑着,或者说是挑衅。
舒时翼拳头死死握紧,但也知道舒悦是在故意激怒自己,倘若真动了手,她会再次旧事重演。
舒悦眉梢轻挑,“不敢吗?”
舒时翼盯着她的脸,冷笑,“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
舒悦认同的点点头,“你妈说的没错,进去这几年你的确成长不少,至少现在看起来,像长了脑子。”
“舒悦!”
舒悦脸上笑容不减,“怎么叫姐姐的名字?弟、弟。”
她学着他的语气还回去。
她厌恶舒时翼,舒时翼自然也厌恶她,厌恶弟弟这个称呼。在希望对方从未存在过这件事上,他们异常统一。
舒时翼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如果眼神是刀舒悦已经伤痕累累。
“舒时翼,我要是你出狱后就老老实实躲着,别让我碰见。”她弯唇,眼里却一片冰冷,“你该知道我们俩的事还没完。”
舒时翼跟着笑了声,手中酒瓶掉落,在脚边碎得四分五裂,有一片险些溅到舒悦脚背。
“我们两个的事的确没完,舒悦,你给我等着。”
舒时翼跟舒立诚有七分像,笑起来便有九分,舒悦动也没动,“我等着,等着你们一家来求我。”
口头上舒时翼并不是她对手,踢了踢地上的碎片,其中两片撞到一起,碰撞发出清脆声音。
舒悦还保持那个姿势,目光淡淡看着舒时翼离开,等黑色大门重新关上,脸上的笑容割裂,眨眼便消失不见。
空气中的酒味让她厌恶,舒悦转身往外面走,在经过转角时视野闯入一道清瘦熟悉的身影。
周叙言站在葡萄架前,素来一尘不染的衬衫上多了许多污渍,确切说是泥渍,他低着头,纸巾随意擦拭衣服上的油渍。
一阵风吹过,淡淡的香衫味涌入鼻间,舒悦炙闷的心情平息几分。
听见声音,周叙言回身。
“舒小姐。”
一贯温润的声音,薄唇弯了弯,狭长的眼微垂,教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舒悦看了他两秒,迈步走近,“谁弄的?”
周叙言:“碰到的。”
舒悦从包里拿出湿纸巾,靠过去想给他擦拭衣服上的油渍,但还没碰到他手腕就被截住。
“不必了。”
客套又生疏,带着拒绝。
舒悦手腕动了动,周叙言松开。
“周教授这是又怕我多想?”舒悦笑问。
周叙言收回手,“擦不掉,不必白费力气。”
周叙言这个人就是这样,看着温和亲近,但每一句话都意有所指,在顾及对方面子时又将拒绝的话说得干脆。
舒悦听懂他的意思,轻笑了声,“倘若我非要呢?”
周叙言蹙眉,语气淡淡,“没必要。”
舒悦抓了把头发,朝他逼近,“什么是没必要?是给我一个空号让我找了你几年,是下雨天送我回家,还是在看到我可能被人灌酒时跟人动手?还是细心周到的给我洗手?”
“周叙言,你对几个女生这样过?”
在商场沉浸这几年,舒悦带着上位着的睥睨和压迫,但这些在周叙言面前好似都变成漂浮的白云,软绵绵的没有任何攻击力。
舒悦今天的心情可以说是很糟。
先是看见周叙言跟张黎走在一块,然后被告知那些只是他的礼尚往来,接着又遇到舒时翼。尽管进去了三年,但舒时翼好端端出来了,没有一点影响,他们一家几口能继续其乐融融。
若是今天不遇见他便算了,但遇见了,她舒悦要的东西怎么可能拱手让人。
他们不是想要通过周叙言结交徐家吗,那她就要把周叙言牢牢抓在手里。
“说啊,你对几个女生这样过?”见他不说话,舒悦继续问。
周叙言瞧见她眼里的愤恨不甘,以及占有。
周叙言拧眉,“你一个。”
月光倾斜洒下,落在舒悦头顶,裙摆随风摆动,红酒和鸡尾酒混着喝的后劲上来。舒悦觉得大脑有些晕晕沉沉,但仍看着周叙言。
“所以呢?”
周叙言没接着她的话往下,“你喝多了。”
又一阵风吹来,舒悦脚下踉跄了一下,幸而周叙言及时扶住她。
“你朋友电话多少?”他问。
他想给阮慕晴打电话,让她来将舒悦送回去,但下一秒就接到陆宁然的电话。
阮慕晴也喝多了,陆宁然现在送她回去。
周叙言将手机揣回裤兜,“开车没有?”
“开了。”
舒悦其实算不上醉,只是酒精上头,有点晕。周叙言握住她胳膊的掌心温热,透过肌肤到里层,舒悦反手握住他手腕。
“周叙言,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即使喝了酒,她的逻辑依旧清晰无比。
周叙言左手悬在半空,以防她摔倒,黢黑深邃的眸倒映眼前人模样。即使过了几年,她的变化并不大,当年她的桃花眼填满怨恨,还有大雨也遮掩不住的玉石俱焚,而此时她的眼里多了一种希望和期盼。
也正是这样的目光,让周叙言脑中再次浮现那张惨白的脸,似哭似笑地歇斯底里。
周叙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多了几分舒悦看不懂的情绪。
“等你明天清醒再谈。”
他明显作了退步,舒悦也没再继续追问,有时候逼得太紧反而适得其反。
舒悦的车很好认,很亮眼的红色。
从酒吧到她居住的小区有半个小时路程,夜晚道路通畅,两侧路灯如走马观花倒退,舒悦靠着座椅,侧目看手握方向盘的人。
“熏香怎么样?”
周叙言“嗯”了声,“挺好的。”
“回头我再送你一罐。”
算算时间,他那罐也差不多要用完了。周叙言抿了抿唇,没说话。
车停进固定车位,周叙言从车头绕过想去扶她下来,舒悦已经先一步下车,细细高跟鞋踩实地面,借着头顶的光周叙言才看到她脚背有一道血痕。
“家里有酒精和创可贴没有?”他问。
舒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有。”
“用酒精先消毒,然后贴创可贴。”
舒悦没接他递过来的钥匙,“你开回去吧,这边不好打车。”
这是实话,高档小区附近极少有出租车来,因为这里家家户户都有出行工具,距离远又没生意,出租车自然不会往这边跑。
周叙言将钥匙揣回裤兜,“送你上楼我再走。”
舒悦没推辞。
周叙言配合着她的步伐,两人仿若散步往电梯方向走,铝合金的门打开又合上。
电梯畅通无阻到达楼层,周叙言看着她按密码开门,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门把,温声道,“早点睡。”
舒悦应了声。
门关上,周叙言原路返回。
将舒悦的车停在学校,正要上楼时又转了方向。
教学楼一片漆黑,周叙言快要走近时咳了声,一楼声控灯亮起。
输入指纹开门,摁开墙上开关,办公室的黑暗被光驱散,周叙言走到自己位置,从柜子里拎出纸袋。
关灯关门。
熏香用浅白色的纸盒包着,类似香薰蜡烛,点燃后淡淡的清香漂浮,像夏日雪梨,又像春天的一场春雨,更像冬天的积雪,带着丝丝老树根的斑驳。
说是熏香不准确,像檀香,还是用上好材料制作。
周叙言将熏香摆放在书桌,目光落在留声机上,黑胶唱片旋转着并未发出声音。他抬手,将音量打开,钢琴曲和熏香如天作之合。
档案仍旧大部分空白,唯有病因触发点后面多填了几个字。
—
红酒后劲彻底上来,后脑仿佛有几百斤重,意识也渐渐模糊,舒悦强迫自己睁开眼,摸索到手机摁开。
【到了没有?】
几分钟后,周叙言回复。
【Z:嗯。】
【Z:早点休息。】
她没给周叙言打备注,觉得他昵称就挺好的。
许是酒精作用,舒悦入睡得很快,但却睡得并不安稳。
“为什么你是个女孩?为什么你是个女孩?”
“当初孕检明明说的是男孩,为什么会是女孩?”
“她不是我舒立诚的种,我舒立诚只有一个儿子!”
“你求我啊,求我一句,我就给你吃的。”
“你跟你妈一样,都是不要脸的贱货!!!”
舒悦猛地睁开眼,胸口急切起伏着,大口喘气,后背起了汗,睡衣紧贴脊梁。
留声机的音乐还在单曲循环,电源接通的红灯在黑夜中格外显眼。舒悦重喘了两下,掀被下床。
大半杯水下肚,喉咙的干涸消退。
她到浴室洗了把脸,冷水刺激皮肤,满头的汗被冷水覆盖。舒悦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梦里有很多人。
宁慧,舒立诚,舒时翼,还有一些她根本叫不出来的陌生面孔。
空荡的房间像一只巨手,将她紧紧包围,等待时机将她摧毁。
舒悦从浴室出来,瞥了眼时间,凌晨一点。
睡了不过四十分钟。
舒悦半躺在床上,手机界面还保持跟周叙言的对话框,左滑想退出去,却恰好点到他头像,最下方弹出拍一拍的消息。
【Z:?】
周叙言还没睡。
像是深夜的孤独患者找到同伴,舒悦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
“喂。”他声音有点哑,听起来像被吵醒。
舒悦:“你还没睡?”
周叙言:“醒了。”
周叙言反问:“你呢?”
“醒了。”
周叙言吃了颗润喉糖,“做噩梦了?”
舒悦五指作梳将头发往后抓,“差不多。”
“周叙言。”
“嗯?”
“你着急睡吗?”
“怎么?”
舒悦声音低了几分,“要是不着急跟我说说话。”
周叙言耐心十足:“可以,想说什么?”
“随便都可以。”舒悦垂眼,“听听你的声音就可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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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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