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此刻试图回忆妈妈教他骑车的场景,他已经记不起任何细节了,但现在他想起了那种感受——被长久地注视和无条件地保护着的感受。
这是他真正的丧失。
他真正想要的是这个,而不是可以挥霍的物质、不容置喙的指导和小心翼翼的讨好。
“我想到你会摔,”姜飏的脸突然出现,挡住了段绎视线里的一角蓝天,表情看着十分震惊,“但没想到你会摔哭。”
姜飏朝段绎伸出手,下一秒,段绎抓住他的腕骨,借力起身后顺着力量抱住了姜飏。
“谢谢。”
“……不客气。”
姜飏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他站了两秒,段绎没有退开的意思。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自行车都是小时候学了。”姜飏说着,安抚似的拍了拍段绎的肩膀。
“为什么?”段绎松开了一点手。
“小朋友没那么大力气。”
段绎立马松了手,姜飏退了一步,不着痕迹地离开了这个拥抱。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姜飏的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
是店里负责吧台的小九。
“喂。”
“姜哥,今晚表演的乐队已经到了。”
“我马上回去,你先带他们去休息室。”姜飏看了段绎一眼。
段绎对他点了点头,把地上的自行车扶起来,推给姜飏,“你骑回去吧,我歇歇。”
“我给你打个车。”
“不用,我想走走。”
“行。”
姜飏没再多待,直接回了店里。
酒吧的休息室里坐了四个人,都是穿着特大版型T恤和破洞牛仔裤的大学生,地上放着他们自己带来的乐器。
姜飏推门进来的时候,四个男孩子看上去都有点紧张,其中一个人往前坐了坐,直起了腰。
“鲸乐队?”姜飏问。
“是。”那个挺直腰板的男生开了口,似乎是队长。
“EXILE的规矩你们清楚吗?”姜飏看着那个男孩。
“清楚。”
“准备怎么唱?”姜飏工作的时候看起来很严肃,透着不近人情的意味。
男生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听起来自信而坚定。
“我们唱自己的歌。”
姜飏点点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去试音,八点开始。”
姜飏这家酒吧,在大学城这片小有名气,不管是挨着的平大,还是稍微远点的平城师范大学、平城音乐学院、平城工业大学这些大大小小的学校,都知道有家叫EXILE的酒吧,欢迎音乐爱好者前去观看和表演。
除了应收的酒水小吃费用,来这里看演出并不另外收费,但第一次来EXILE表演的校园歌手和乐队,则分有偿和无偿两种演出形式。选择表演酒吧和现场观众的指定曲目是有偿的,而选择表演自己的原创曲目则没有。
但无论他们怎么选,都只有一次机会,一场演出过后是否还有在EXILE演第二次的机会,决定权在姜飏手中。有机会再次回到EXILE的表演者,无论选择什么表演形式,都会得到演出费用。
曾经有顾客问过他,是不是很喜欢独立音乐,所以才费那么多心思组织这些演出,花那么多钱在一间校园酒吧里买顶尖的音乐设备,姜飏都只是笑着摇摇头。
“您想多了,我除了挣钱没别的爱好。”彼时还在平大读研,时不时来帮忙的庄新在一旁疯狂点头。
他没那么高尚,只是喜欢看有梦想的年轻人做梦而已。
大部分像鲸乐队这样的校园乐队都会选择演自己的歌,他们把EXILE看作自己面向世界的第一个舞台,他们要在这个夜晚呐喊出内心的声音,不在乎还有没有下一晚。
姜飏喜欢在这样的夜晚站在角落里安静地看,感受生命的活力在他们身上爆炸,余波则变成他自己加速的心跳,令他感觉到活着。
留心观察的常客也会发现,这些有生命力的原创表演者往往比技巧纯熟的演绎者更多得到第二次表演的机会。
这是姜飏不足为人道的私心。
他不知道这些学生会玩多久音乐,可能也就两三年,等到了大四,他们会选择一份稳定的职业,成了家,吉他在躺客厅的角落,躺在书房,躺在床底,最后躺进储藏室,等着新的孩子长大,演奏年轻的声音。
也许也会有极少数的人,在音乐中找到了自己命运的归属,踏上了未知的职业道路。
但不论是哪一种,姜飏都无法为他们负责,他能给的只有一个舞台,一些观众,一笔微不足道的演出费,和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夜晚。
没有人比姜飏更明白,有过这样的夜晚,对一个人来说,是多么珍贵的事。
这晚鲸乐队演了五首他们自己的原创作品,主唱是那个代表乐队说话的男孩,叫叶晞,他有着非常独特的嗓音,听感上有一种跃动的少年气,这样的少年音与摇滚气质相融合的感觉令人着迷。
那是EXILE那个月最热的一个场子,姜飏当晚就向他们发出了下次演出的邀请函。生活像往常一样继续,段绎开始了大学生活,那天分开后就没有再联系过姜飏。
姜飏则依旧忙着各种各样的事,就像一台从不停止运转的机器,偶尔想起那个骑车的傍晚,也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好像自己从未有过这段经历,也从未认识过那个躺在地上流泪的男孩。
他不知道的是,那天段绎走回后街以后没有回家,而是走进了EXILE,在一个角落坐了很久。他听完了鲸乐队的演出,看着姜飏与走下舞台的叶晞说话,也看见了贴在舞台旁边的演出招募信息。
他那晚回了出租屋,抱着从家里带出来的那把琴,把头埋入枕中,陷入了深眠。醒来时看见满眼的阳光,充融着平城秋日的暖意。
他找了一家车行,纠结了半天是买自行车还是电瓶车,最后在角落看见一辆老式的带后座的自行车,把它买了下来,还体验了人生第一次讲价,虽然只还掉五块钱。
他没有去送外卖,也没打别的工,而是按时上课,练琴写歌。他把母亲给他存的钱取出了一小部分,用作他这一年的生活费,花得精打细算。
段诗偶尔会给他发短信,和他说自己又读了什么书,拼好了什么玩具。
有时候下课回来,碰到姜飏睡醒了出去买吃的,两人招个手抬个下巴就算打了招呼,没有多余的话,像世上两个再普通不过的邻居。
只是段绎每天傍晚都会骑车去那条种着整齐树木的乡道,看日头慢慢落下来,看叶子慢慢变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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