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赵歌体弱,气血亏虚,再加上白日里那一受惊,需要经常请大夫来诊诊脉,草药更是日日需煎制服送,若是住在客栈,会有诸多不便之处。
于是一行人在城中较为安静的巷子里,盘了一处藏在林荫里的一进四合院。
不是很大,但胜在方便,且住下五个人也绰绰有余了。
书郡将放着外祖父遗物的箱子安置在了耳房。
……
三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朝廷局势纷扰,仍没有稳定下来。
周边各国见状,趁机纷纷开始对天齐国挑起战争。
天齐内忧外患,虽是独占一方的大国,但在东南各国群起而攻的情况下,再加上皇权不稳,军队物资全由日子本就有些捉襟见肘的商户百姓手里拿取,又没了赵钊这样一个骁勇善战、善于领兵打仗的大将军后,局势紧张。
虽然天齐这么大的一个国,地理位置优越物产也比其他国家丰富许多,怎么说也不会真的战败垮台,但是这么一下,百姓的日子还是比从前要紧张许多。
粮食和日常用具半成去充军库了,坊市和摊铺的所有东西价格都上涨得夸张——平日里五十文一斤的盐现在得三百文才能买得一斤粗制,白面和米价更是高的惊人。
药铺也是如此。
母亲的病根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根骨不佳,十岁还生过一场大病,差点人就没了,赵钊吓坏了,请了一群妙手圣医,都摇摇头说难以根治,于是从那之后,赵歌的身体就长期服药吊着,若七日不服药,轻则卧床重则咳血。
一行人自从搬家之后没有什么收入,一直花的是从府里带出来的一些积蓄,以及赵歌的嫁妆。
购置这个院子就已支出一大笔银票了,每日中药和食材的固定花销因为打仗愈发的贵了。赵歌首饰盒里的金银珠宝当的当卖的卖,眼见着也所剩不多了。
大家一日比一日满脸愁容,各个勒紧了裤腰带,能省就省。
宋嬷嬷在赵歌身边照顾着,海棠和苍术主动提出出门做些事换些银两,早出晚归,院子里看上去更寂静了。
但账簿上仍是入不敷出。
书郡思考了一早晨,在晌午一起用饭时,犹豫片刻还是和赵歌坦白了自己的决定。
“娘,儿想去饭馆里做点事挣些银两补贴家里。”
赵歌蹙眉,没说话。
宋嬷嬷放下了筷子,急急说:“小少爷,这可使不得,您是金枝玉叶,哪能去做这些粗活呀!”她转头看向赵歌,“小姐您劝劝少爷吧,这万万不可啊!”
赵歌没应声,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抬眉看着书郡,说:“郡儿,你可是决定好了?”
书郡重重点头,“嗯!”
“那便去吧,”赵歌轻轻地开口,拍了拍身旁在无奈劝阻的宋嬷嬷,“不过糖糖,切记要收敛一下你的脾气,外面不比家里,没有人会宠着你,做错事需自己承担后果,你可想清楚了?”
“娘,放心吧!您的话郡儿谨记在心,定不会闯祸的!”
书郡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满口答应了。
用完饭不一会儿,书郡就只身一人出了门。
宋嬷嬷一脸担心地望着小少爷的背影,叹了口气,问:“小姐怎么就放任小少爷去做这些累人的杂事呢?您舍得吗?”
赵歌望着院里墙上砖缝里开出的白色野花,似乎望出了神,久久没出声。
在宋嬷嬷拿着药包出去煎药后,半晌,赵歌闻不可闻地叹气,细而弯的眉萦绕着一股忧愁,她眼底泛泪,似乎是呢喃出声。
“我走了之后,你就必须独当一面了。”
“在此之前,娘希望你能尽快成长。”
……
书郡走街串巷问了好几个馆子才打听到一家要人的。
“掌柜,您店里还缺人不?”
书郡站在门槛外,朝里对着坐着歇的掌柜喊了一声。
掌柜本来背着手在台前走来走去,听到声音眯着眼回头,抬手捋了一下下巴上的小胡子,说:“小二招满了,还缺一个打杂的。”
他打量了一下书郡,停顿片刻,问,“不过这位小公子,打杂可是很苦的,你这细皮嫩肉的,可想好了,真要做吗?”
“做做做!”书郡连声答应,一脚跨进了店门槛,又想起什么,问,“那个,掌柜的,薪俸怎么算呀?”
“一日一百文,当日给。”
“得嘞!”
书郡爽快答应,后脚也跨进来了。
不过打杂确实比书郡预想的要艰苦很多,不仅有数不尽的碗碟要洗,还要做打扫卫生的活。
过两天就是大雪了,虽说今年京城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冷,雪也迟迟未落,但整日手泡在水里洗碗,也是难以忍受的。
特别是书郡这样从小就没做过这种杂事的,不消一会儿双手就冻得通红。
但他却像是没看见一般,忍着痛,没喊一声累,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半天才刷一个碗,到黄昏时闭着眼都能熟练刷碗了。
晚饭是在后厨随便解决的,掌柜说不收他钱,免费吃。
书郡不客气,哐哐吃了两大碗,然后又坐在小马扎上继续刷碗了。
戌时,饭馆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一个醉汉趴在桌上胡言乱语。
掌柜说这人两个儿子被拉去充军,生死不明,媳妇也在前几天生病走了,所以整日来这喝酒。
书郡把他扶到了门边坐下,然后将馆子里上上下下收拾打扫了一同,收了掌柜递给他的一百文和后厨没用完的半只鸭,高高兴兴地走了。
“掌柜的,明儿见!”
少年声音清亮,是掌柜许久没有见过的朝气和生机。
他摸摸胡子,笑着应声。
……
“娘!您看我带什么回来了!”
书郡拎着鸭,兴冲冲地从外头跑进来了。
赵歌正坐在院子里等着他,在听见他声音时急急站起,总算松了口气。
“郡儿,快过来,娘看看。”
书郡听言,乖乖地走到娘亲面前站定。
赵歌摸了摸他乱糟糟的乌发,忙活了一天,四个小辫乱七八糟地炸着,而后牵起了他的手,将鸭子递给身边的宋嬷嬷,心疼地抚着书郡洗到泛白打皱的手指,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娘您别哭呀,郡儿今天可开心了,掌柜的人很好,真的!”
书郡手忙脚乱地给娘亲找帕子,扶她坐下,蹲在她膝前,抿着嘴皱着眉看着拭着泪的娘亲。
宋嬷嬷也在边上,正好碰上海棠和苍术回来,低声和他们说了几句,三个人像柱子一样杵在旁边,表情一模一样,皆是满脸忧心地看着母子俩。
过了片刻,赵歌缓过来了,眼角泛红,伸手蹭了蹭书郡尚带着婴儿肥的脸,眉眼中尽是慈爱,说:“糖糖真棒!娘很骄傲。”
于是宵夜多了一道书郡从前最爱的片皮爊鸭。
隆冬降至的夜晚,一家人坐在屋子里和和乐乐地聊着天,火盆点着火暖融融地烘着,嘻嘻哈哈间,院子里竟开始飘雪了。
“下雪了!”
不知道是谁喊的第一声。
紧接着,就一个接一个跑到院子里看雪去了。
细细绒绒的雪从漆黑的天上洒下,不消一会儿,就在眉睫上结成了小小透亮的冰花。
……
书郡一天不落地去馆子里面打了十多天的杂。
只是这十天一直大雪纷飞,实在太冷了,长时间泡水的手又没涂药膏,又是冻疮又是红肿开裂的。
怕母亲他们看到担心,书郡想着自己每天早出晚归,只要在用早点的时候吃快一点不露馅,他们大概也就不会发现了。
他是这么想的,结果在次日早晨就被赵歌发现了。
赵歌在夹菜的时候不慎碰到了桌上的汤匙,就掉在了她凳边的地上。在书郡俯下身伸手捡的时候,她一瞥,便看到了书郡伤痕累累的手。
书郡每天忙忙碌碌去饭馆里打杂,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小少爷本就不应该做这些事情,但书郡从没抱怨过一句话,每天回来都笑嘻嘻的,看上去还是从前那个开心宝小糖豆。
可她虽嘴上没说,实际心疼坏了,让宋嬷嬷去拿药膏后,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
“娘,没事的。就这点小伤,过两天就好了。”
书郡没想到一下子就被娘发现了,手忙脚乱地安慰赵歌。
海棠和苍术看到小少爷手上细细密密的小口子,也一个个红了眼眶。
“小姐,别让小少爷去打杂了吧,小少爷的手就应该是漂漂亮亮的……”海棠吸了吸鼻子,犹豫地出声。
苍术也附和道:“小姐,属下可以多做一些,就别让小少爷再去了。”
赵歌接过宋嬷嬷递过来的药膏,将书郡的双手捧在膝上,小心翼翼地往渗着血的裂口上抹着,额角的发丝垂下,挡住了一双秋瞳剪水。
“郡儿。”
“欸,娘。”书郡还嬉皮笑脸的应着。
赵歌手指上全是药膏,抬手用手背将发丝拂到面颊旁,抬眼温柔地看着书郡:“别去了,等会儿去和掌柜说一声,知道了吗?”
书郡闻言,笑容瞬间消失,撅起个嘴不想答应,但在四双眼睛的注视下,还是丝毫不情愿地点了头:“好吧,那我等下去和老板说一声。”
他心想,等会出了门就溜去刷碗,反正也管不到他。
赵歌像是一眼看穿了儿子在想什么,收了笑,罕见的严肃起来,说:“让苍术陪你去。”
苍术得令,一个起立站得笔直,响亮地答道:“是!小姐!”
书郡的漂亮小脸一下子拉得老长,就差把“不高兴”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饭后,苍术“押”着书郡去了饭馆。
掌柜在馆子门口站着,大老远就看到书郡身后跟着一个细腰长腿一脸严肃的男人,边朝书郡挥挥手边喊:“呦,今天怎么还带朋友过来了?”
待走进一瞧,发现书郡嘴撅得老高,都能挂个油壶了,掌柜脑子一转,就知道发生什么了。
他捋着胡子,幸灾乐祸地打趣道:“怎么了,被家里说了不让来啦?”
看书郡幽怨地对着自己“昂”了一声,掌柜笑得更欢了。
“带他回去吧,”他朝着苍术说,而后拍了拍书郡的肩膀,说,“看面相就是个该享福的小主,做这种苦活反倒可能会改变你的享福命。以后可以经常来玩,但打杂就不要再做了,去找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吧。”
临走前掌柜还塞给了书郡刚烤好的用油纸包着的一整只鸭子。
二人从饭馆离开后,苍术就去做他自己的事情了。
书郡抱着鸭子在街上晃悠,打算碰碰运气,找点新的事情做。
他逛着逛着,瞧着面前一群人匆匆往一个方向去了,不由得好奇。
他快步赶到一个大哥的身边,问:“大哥,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大哥瞥了他一眼,抽了空隙回道:“当然是去勾栏那边看戏啦!今天梨园来了一班子伶人,不仅有小曲听,还有杂剧瞧呢!”
说完就继续赶路了。
站在原地的书郡灵光一闪,掌柜的说“做喜欢的事”,欸,这不就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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