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春日宴会

宁王府的永嘉郡主广邀京中贵胄赏春。

一张张洒金花笺伴着初绽的桃花香,送往各处高门府邸,邀约一场盛大的春日诗会,地点便定在城外风光正好的栖云轩。

请柬送至寰远侯府时,百里琂正伏案批阅公务。管家吴伯小心翼翼地将花笺放在书案一角。百里琂眼皮也未抬,那花笺便静静躺在案头,直至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转机发生在两日后。

百里琂回府,马车行过定国公府门前那条熟悉的巷子。他掀起车帘,恰好瞥见府门处,崔昭蘅正携着宋满在丫鬟的簇拥下登车。苏容蕙皱着眉,“春日晴好,闷在府里做什么?多出去走动走动,瞧瞧这满城新绿,人也松快些。”

“是,母亲。”崔昭蘅温顺应答。

车帘落下,百里琂指尖在膝上轻轻一叩,对车外侍从吩咐道:“回府。” 随即又补充道,“去查查,永嘉郡主的诗会,定国公府,是否在受邀之列。”

不过片刻,消息便传回。

百里琂坐在书房,窗外一树玉兰开得正盛,纯白的花瓣映着天光。他盯着花看了半晌,终是抬手,取过案头便笺,提笔蘸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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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云轩蜿蜒的溪流如玉带穿园而过,岸边垂柳随风拂过水面,漾开圈圈涟漪。黄莺藏身于繁茂枝叶间,啼声清脆婉转,应和着流水潺潺。溪畔的草地上,铺设好茵席矮几,锦垫绣墩。

公子小姐们三三两两,或凭栏观水,或聚坐笑谈,衣香鬓影,环佩叮咚,将这春色点缀得愈发生动。

崔昭蘅今日着一身素青春衫,只簪了一支白玉发簪,在这争奇斗艳的宴席上,清冷得如同一枝初绽的梨花。宋满则活泼许多,鹅黄衫子配着杏子红裙,发间缀着小小的金蝶,随着她的步履仿佛在煽动翅膀。

姐妹二人寻了处临水略偏的席位坐下。

不多时,卢思菀便拉着卢景淮寻了过来。卢景淮向崔昭蘅姐妹见礼,宋满起身还礼,垂下的眼睫轻轻颤动。

“阿满今日这身真好看,像颗刚熟的杏儿。”卢思菀笑着打趣,宋满嗔道:“思菀姐姐!”

诗会尚未正式开始,几位闺秀聚在一处品评着彼此新得的珠钗环佩,几位勋贵子弟则在另一处高谈阔论,话题从新近的边关战报转到京中某位名伶的唱腔。

忽然,低低的议论声悄然响起。

“寰远侯?”

“他竟来了?”

……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汇聚过去。

百里琂一身缟羽云纹锦袍,正步入园中。神色严肃,与喧闹的人群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成为焦点。他并未理会周遭的视线,而是径直走向水畔那抹素青的身影。

崔昭蘅正低头啜饮杯中清茶,似有所感,抬眸望去。隔着花影人丛,两人四目相对。百里琂朝她颔首,崔昭蘅指尖在杯壁上一蜷,也颔首回礼,复又垂眸。

主位之上,永嘉郡主早已站起身,她扬起笑容快步迎上前,将百里琂引至离自己最近的主宾席位。

百里琂姿态疏离:“郡主盛情,却之不恭。” 崔昭蘅正侧首与宋满低声说着什么,笑意落入百里琂眼中,竟比满园春光更令人心旌微动。

永嘉郡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的笑容依旧,指甲却已掐入掌心。她按捺下妒意,亲自执壶为他斟茶,“侯爷尝尝这新茶,是今春头一茬的狮峰龙井,水也是特意从玉泉山运来的。”

百里琂的目光终于收回,落在眼前的杯盏上:“有劳。” 他端起茶盏,却并未饮,置于案上。

永嘉郡主不悦,面上却依旧维持从容之态,与身旁的世家小姐谈笑风生,极力将百里琂纳入她营造的热闹氛围之中。

然而,无论她如何巧笑嫣然,如何将话题引向百里琂可能感兴趣的边事朝局,百里琂的回应始终是简短的“嗯”、“尚可”,甚至只是礼节性地点头。

席间众人玲珑心窍,见此情景,互相交换的眼神便微妙起来。几位与永嘉郡主交好的贵女,更是将不屑的目光投向崔昭蘅和宋满的方向。

诗会渐入佳境,丝竹之声悠扬响起。按照惯例,该是行令赋诗、展露才情的时候了。

一位翰林家的公子率先起身,以“柳”为题,吟了一首中规中矩的七绝。接着又有几位公子小姐相继赋诗,或咏春水,或叹落花,文采斐然者引得赞叹,稍显平庸者也博得鼓励。

气氛看似风雅,永嘉郡主眼波流转,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正低头吃着水晶糕的宋满身上。

“今日佳作迭出,真不负这大好春光。”永嘉郡主声音清亮,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宋满,“说起来,定国公府的表小姐,今日倒是一直安静得很。素闻妹妹天真烂漫,想必心中也藏着锦绣?不如,也请妹妹赋诗一首,让大家领略一番才情?不拘题目,应景便好。”

话音一落,一众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宋满身上。

宋满正捏着半块水晶糕,闻言一愣,崔昭蘅正要开口。另一道声音先一步响起,“郡主雅兴,国公府表小姐性情天真,于诗词一道或非所长。今日不如由在下献丑,代为一吟,权当为诸位助兴,也为这满园春色添上一笔,如何?”卢景淮起身,对着永嘉郡主的方向拱手,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

永嘉郡主没料到卢景淮会如此直接地替宋满挡下,她瞥了一眼百里琂,又看看卢景淮温雅却隐含坚持的脸,心知再纠缠下去反倒显得自己小气。

她扯扯嘴角,重新挂上笑容:“卢公子才名远播,肯作诗自是再好不过。”众人将目光立刻转向长身玉立的卢景淮身上。连一直静坐的百里琂,也抬眼看了过来。

卢景舟离席,缓步走到溪畔。略一沉吟,提笔蘸墨,在铺开的宣纸上挥毫而就,声音随之响起:

桃花逐水本无心,

何苦东风强作吟?

细柳垂丝空钓影,

清波无意自沾襟。

诗成,满场先是一静,随即发出赞叹之声。

“好!桃花逐水本无心,起句便妙!喻得巧,解得透。”

“东风强作吟,细柳空钓影……这‘强作’、‘空钓’二字,用得实在精妙。不着痕迹,却尽得风流!”

“结句更是神来之笔,清波无意自沾襟,意境全出,卢大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诗才倒在其次,更妙的是诗中那份不动声色的解围之意。桃花无心逐水,东风何必强求它吟唱?细柳徒然垂丝,清波无心,又怎会沾染衣襟?字字句句,皆是回护,将阿满被强逼作诗的尴尬处境,以如此风雅蕴藉的方式轻轻化去,更暗讽了那“强作”与“空钓”的多事之人。

永嘉郡主脸上的笑意几乎挂不住,“卢公子好才情,好心思。” 那“好心思”三个字,咬得格外重。

宋满看着溪畔的身影。他刚刚念诗的声音,清朗温润,如同春风拂过她的心田。他写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为她挡住那些目光和言语。

宋满的心突然跳得又急又响,像揣了只不听话的小兔子,在春光里胡乱冲撞着。

卢景淮已走回席位,低声与卢思菀说着什么,阳光透过柳枝的缝隙,在他身上洒下细碎的光斑。宋满竟觉得脸颊有些发烫,慌忙低头。

不远处的一角,赵晏之独自凭栏而立,他并未参与席间热闹。他将目光却遥遥锁定在崔昭蘅身上,看着百里琂不加掩饰的专注目光,看着崔昭蘅偶尔回望时眼里的细微波澜。他袖中,一封未曾送出的诗会请柬,此刻摸上去,竟有些刺手。

崔昭蘅侧身对身边侍立的丫鬟低声吩咐什么,丫鬟领命,悄然退下。片刻后,捧回一个青瓷小罐。崔泠揭开小罐的盖子,草木的气息,是薄荷叶。

少时每逢春日宴,百里琂若因场面嘈杂而微露不适时,小姑娘便会变戏法似的拿出几片鲜嫩的薄荷叶,塞到他手里,一本正经地说:“琂哥哥,含着这个,清清凉凉的,头就不晕啦。”

百里琂将目光一直放在崔昭蘅身上。他看着崔昭蘅捻起几枚叶片,放入她自己的茶盏中。然后,仿佛只是随意地将那小罐往他这边的方向,轻轻推了一寸。

他命身后的侍女去取来小罐。而后,也取了几片薄荷叶,放入自己的杯中。

滚烫的茶水注入,叶片在澄澈的水中舒卷沉浮,醒神之气便悠悠传来。

没有言语,没有对视。但这一取一放之间,那些被时光尘封的、独属于两人的熟稔,在薄荷的气息里,无声流转。

永嘉郡主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崔昭蘅那看似不经意的一推,百里琂那自然而然的意会。他们之间那旁人根本无法插入的微妙,像尖针般狠狠扎进她的骄傲里。

她精心筹备的春宴,在这两人无声的默契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她猛地灌下一口酒,酒液入喉,却浇不灭心中燃烧的火焰。

这春日宴,她的主场,竟成了别人心照不宣的重逢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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