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叩首,为百姓安乐。
最后,希望有朝一日,他为益州付出的一切,能够被郡王认可。他要成为有别于陆将军的、无可替代的功臣,更要成为郡王贴身的信臣。
出寺门时,夜幕将至,灯火将升。
形形色色的扇子挂在摊位前,繁华似银河之水流泻而下。二人走走停停,不时挑选点评着扇面,心情渐渐地舒缓起来。
扇市之中,折扇最多,也有丝线织就的团扇,做工精细,价格偏高。有些卖空白扇面的,在摊前准备了笔墨纸砚,专等为人题字或作画。扇中花鸟虽多,最引人注目的还数“白熊”[3],黑白相间、伴竹而坐,憨厚可爱。
苏琅故意把团扇贴在傅越颊旁。花形竹框半掩着玉树白面,扇面上却是一只憨憨奇物,这让苏琅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
“傅公子,多可爱啊,看起来一点也不精明。”
傅越的心刚漏跳半拍,才发觉苏琅说的是白熊,佯作不悦地撇过了头,“原来殿下喜欢不聪明的。”
“叫我琅公子。”苏琅悄悄凑在傅越耳边说,“这是在街上,我可不想让人知道身份。”
傅越耳尖被吹得发痒,一下子微微红了起来。
他怎么、怎么感觉,自己才是被诱惑的那一个呢?
“琅公子……长凌可不是什么白熊。”
他想说自己没有那么呆笨,要殿下重视他的才智。可是细细想来,这种“精明”,也会让上位之人忌惮。
傅越宁愿被忌惮。
若是连这点长处都没有了,又如何能呆在郡王的身边,如何能助他安定四民?
“你不是白熊。”苏琅放下团扇,“你是一只鹤,一只正在展翅的白鹤。”他拿起弯骨的镂空木扇,瑞鹤栖于梅树,三两点寒香绽放,衬得傅越白衣似雪,嫮色犹仙。
傅越的容颜实在清雅,只要多看几眼,苏琅就会移不开视线。公事与人情两面夹击之时,他尚能以种种枯燥的思量蒙蔽双眼,可是在灯火幽明的夏夜,万籁喧嚣而一方独寂,他便再难忽视。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傅长凌,你将何日腾跃于天?”
他本是暗自低语,却让傅越的心潮渐渐涌起。
“只要琅公子有心,长凌随时……”
他想说什么,却被折扇一收的动作叫停,苏琅笑吟吟地抖了抖手腕,将扇子置于二人中间。
“傅公子,我教你耍扇子吧?”
苏琅在摊位前面甩着扇花,把摊主吓得连连伸手。只见那扇尾在指尖微动,便借势旋了两圈,随后在空中翻了个跟斗,落回苏琅的掌心。
他既学过武艺,这点小动作便如挥手眨眼一般。倒是傅越,心情还未升起便被冷却,眉尖浮起几丝幽怨。
“琅公子难为长凌了。”
“不难,”苏琅付钱买下扇子,将其放于傅越手中。随即,葱白的手指抓住傅越的手腕关节,引他靠近跟前。“我怎么教你,你便怎么做。”
距离变得暧昧。
傅越不想承认这是自己私心的误解。
从来只有男女避嫌,在大街上路过的人中,谁能想到傅越会因这再平常不过的触碰,而心旌摇曳、神魂不安。
分桃断袖,岂不是比男欢女爱,更教人离迷?
他手拙,试了几次都没抓住扇子,反让它掉落。苏琅眼快地接起,再次贴到傅越的手心。
指尖的温度传递,傅越已忘却今夕何夕。
“瞧,不是会了吗?”
傅越茫然地看着手指间旋转的扇子,郡王不知何时已经贴在他身后。光是捡扇子,已经让他们远离人群,于时灯火阑珊,身体蒸腾着热意,呼吸好像都要交缠在一起。
还好此时无人。
可是让人误解又何妨?
“谢谢殿下教我。”傅越握住手中的扇子,“还给殿下。”
“你收下吧。”苏琅松开搭在傅越臂弯处的手指,“寒梅清鹤,不是很衬傅公子吗?”
殿下觉得衬吗?
傅越藏住嘴角的笑意,若殿下觉得衬,那就让它更衬一些吧。
“长凌会好好珍惜。”
傅越与苏琅流连于扇市,陆辛却立于院内竹边,见小径石座落花残枝,无人拂扫,不禁黯然神伤。
今夜益州月,园中只独看。[4]
呷茶赏花犹在昨日,如今他却要亲手将殿下推向他人。
殿下要笼络傅公子,他大可随之而去,可是如此一来,傅公子又作何想?可是向来休沐,殿下只会陪我……
陆辛甩甩头,把冒犯的想法抛在脑后。
不行的,陆辛。
你开始不知足了。
他随手捡起石桌上的草枝,出了一会儿神,坐在座上。又想起流落在外的贫寒日子,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他只能凭一些手工活儿维持生计。当时……也才六岁吧。
须臾,一只草蚂蚱编好了。
他第一次送世子的礼物,也是一只草蚂蚱。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结草衔环聊表寸心。
世子不以物卑贱,将其放置于案头,读书时常常观赏把玩。看到这件小物时,世子的心里是有自己的吧。
他初为世子伴读,后为属官,渐立军功,便成了将军。他一步步靠近心中那尊贵的存在,却从未想过能走到今天的地位。他不在乎黄金千两、万户侯爵,只想永远跟随着世子、郡王,甚至……未来的亲王。
可是,若殿下的爱重也给了他人呢?
仅仅只是一点端倪,便让他心如刀割。
苏琅尽兴而归,带着一阵步风跑到竹园,果然看到了陆辛。
“阿年,找到你了。”
陆辛的手顿住,沿着月光的清辉看着苏琅的影子。
“殿下……”
“为何一人在此,也不照灯?”苏琅挽住陆辛的胳膊,忽然看到石桌上的蚂蚱,“好生眼熟,这不是我书桌上的……不对,你又做了一个。送我吗?阿年,不是别人吧。”
“怎会有别人。”陆辛双手捧上,“只是闲来无事,做着玩儿。殿下观赏便是,草叶粗陋,不堪保存……”
“阿年做的,我都喜欢。”
苏琅小心拈起,放在手上。
“今年做了,明年还要做,每只都不一样。阿年的手艺可不能生疏了。”
“殿下喜欢,我便年年都做。”
陆辛诚心道。
苏琅细细欣赏了一会儿,忽然抬头望月,长吁了一口气。
“亏得傅越。如今役吏渐渐充实,案件积压变少,人口普查也可以开展了。明日还要与士曹商议勘察的结果。”
陆辛眉尖微微落下,仍含笑道,“傅公子能为殿下分忧,再好不过。以傅公子的才学,有朝一日,或许在寒年之上……”
“阿年,你也怕被谁盖过功劳吗?”苏琅神色促狭,似乎为他难得的小心思而感到新奇和好笑。
“万分功劳,都是殿下的,寒年无求。”陆辛虔敬道,“寒年只怕,被殿下忘却,不能陪伴左右。”
苏琅心头微动,或是今夜月光太冷,他莫名觉得陆辛的身影有些单薄。
分明是夏夜。
交游逛市的兴奋和喜悦渐渐消退,留在心中的只有淡淡的爱怜。
“不会的,”他的手掌轻轻握住陆辛的手背,“阿年是无可替代的。哪怕沧海桑田、人事皆变,我的心都不会转移。”
[1]宋朝,挪用。
[2]疑似明朝。
[3]熊猫。
[4]化用杜甫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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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五月扇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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