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叹气让傅越停下动作。
又被殿下拒绝了。
明明陆将军可以,那些素未谋面的美人也可以。殿下说过自己是他理想的样子,也说过信任自己,可是为什么不愿意被他诱惑?
苏琅不希望感情里有沙子,可是谁才是那粒沙子?是傅越、傅家,还是一些子虚乌有的信念和忧虑。
傅越系上腰带,“算了,殿下不脱,我也不脱了。冬至前的晚上,冷得很!”
两人合衣而睡,各盖一床被子。
次日鸡鸣喈喈,苏琅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傅越又不见了身影。
“一个两个,都起那么早。”
苏琅嘟囔了一句,起身洗漱。
他走出卧房的时候,看到傅越在树下赏梅。淡黄的披风在肩上,里面是一身鹤纹白衣,仿佛初见时的模样。
恰是点点红梅映鹤骨,一树虬枝傲寒霜。
一个人一生可以有多少次心动?
正如江畔见月,江月照人;时日可迁,物事能移,斯人所爱之内核却始终如一。每一声心跳,都是灵魂在自我觉察,因为察觉,才能相遇。
傅越转头便看到苏琅痴痴的目光,轻轻抬眉,仿佛忘却昨晚的不愉快,“殿下也来赏梅?可惜院子里只有一株梅树,不能一饱眼福。”
苏琅回过神,低不可闻地自嘲一笑,并不承认自己非在赏梅,反而看向傅越道,“长凌起得真早……我还以为你会在堂上办公。”
“明日才要开始岁修,前期事宜已经筹备好了。殿下昨日来得晚,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讲一讲呢。”
傅越慢慢地走到堂里,翻出岁修的记录册子,“殿下若不累,就看一看。若是累了,便随我到外面走走吧?”
“那就一边看,一边走走吧。”苏琅的想法是双管齐下。
行经南桥,仰头望着高高的彩画天花,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桥的另一端。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并不妨碍行人漫步。
策马过堰功道,石路色沉沉。两个美男子穿着鲜艳袍衫、头戴幞头、脚踏官靴,悠游地坐在马背上,让马蹄踏在微雨浸湿的石板上,引起路过行人的频频回顾。
我呼尔游,尔同我翔[引]。一日踏遍青云路。
二人于路前拐角,顺着一处池塘前行。雨落池中,水波漫漫,亭中依稀人影。
苏琅找地方栓马,买了一把油纸伞,在头顶撑起。
傅越自然地挤了进来。
“不差这一把伞,”傅越说,“只是离得太远,不好说话。”
苏琅忍俊不禁。
他们从池中小道经过,苏琅惊奇地发现石桥上没有围栏,只有一块鹅卵石渐渐地弯入水中。
雨涨闲池,水渐渐与桥齐平,却不曾没过鞋头。
“我不会滑下去吗?水池打湿我的鞋怎么办?”
“郡王若怕,就不会来了。”
是的,苏琅已经大咧咧走到桥中间。
“我喜欢这种感觉,说不清楚为什么。我想蹲在地上,让自己和水面变成一片,这样就好像变成了水里的鱼一样。”
红色的鲤鱼聚在亭边,美人靠旁边的人伸着胳膊,用细小的饵料诱惑它们。
二人想起在武侯祠喂鱼的场景,不由会心一笑。
“郡王若变成鱼,谁来钓呢?只怕钓上来的不是一条金鳞,而是……”他瞬间缄口,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是红麟。”苏琅顺口接下,掩饰住这不经意的口误,扭头笑道,“或者一只大乌龟,人言松鹤延年,玄武长生,不是很好吗?”
“殿下……”傅越本想说,金鳞乘风可以化龙,可是依殿下之言,他当真没有天下之志吗?
“不是说要带我去清溪园?”苏琅揽住傅越的肩膀,“靠近点,身上要被打湿了。”
傅越一颤,肩上传来的温度打断了他的思路。
天下之志,又算得了什么?
“郡王请随我来。”
清溪园是都江堰下游的一座自然园林[1],叠山理水、迤逦幽致。入园第一面是菱角方形的镂空照壁,空处锁下红枫翠树、怪石流水,苍朴亭角隐于树中、作壁上影,照壁前池水流荡,两侧皆摆盆景。
只此一眼,苏琅便忍不住要绕过照壁,穷目于雅致错落的小园幽景。
雨中的清溪园并不让人失望。
绕过照壁转头看,便见怪松掩映之处,镂空里对面行人穿门而过,两相对望,恍若隔世。
回过头来,先前隐隐窥到的画面一角便大幅地展开,青石砖曲折地碎开,被鹅卵石围出一片浅浅的池塘,形状各异的黑色石块阶梯式地蛇行而下,承接着小瀑布似的潺潺流水。高一层亭子的全貌是看不见的,需得靠近池水,侧头望去。雨水落下,一潭碧影,映何许秋意。
“假山流水固然幽美,古桩盆景亦可赏玩。”傅越带苏琅去看桩头六宝,其中紫薇屏风最为瞩目,他便指给苏琅,“像这样的盆栽,在别处是看不到的。”
“哦~”
苏琅左顾右盼地细细欣赏了一会儿,忽然道,“看来长凌在这边没少闲逛。”
“入一乡则知一乡事。傅越看过了,郡王再来,我也好引路啊。”
雨噼里啪啦地打在油纸伞上,二人穿着披风,都觉得冷了。
鞋底已经有些湿意。
“益州多雨,却不知是喜是忧。”苏琅拉着傅越到了门廊下,收起纸伞抖了抖披风,望着檐外的雨色。
傅越整了整姿容,听到他的话,随口接道,“郡王开心,便是喜了。”
苏琅望向傅越,“若我不开心呢?”
看他眉眼弯弯、唇角压不住的样子,哪里像不开心?
傅越轻轻哼了一声,像是调笑,“郡王不开心,也不能让这雨少下一点儿。依我看,郡王还是好好地开心吧。”
苏琅闻之开怀,坐在美人靠上,看园中风雨飘飘。
“岁修结束后,来王府吃暖锅吧。”
那时农历十一月多,正是湿冷的时候。
“这就想一个月后的事了?”傅越笑道,“岁修期间,可有得辛苦呢。”
“只说来不来吧。”
“来,肯定来。”傅越坐到苏琅身旁,“郡王的邀请,傅越不会拒绝的。”
他们的手离得近了,偶尔被披风拂过,带着凉风瑟瑟。傅越抬了抬手指,僵硬地想要触碰近在咫尺的手背,如果、如果郡王也没有拒绝。
哪怕他只觉得这是朋友间最寻常的亲昵。
“阿嚏!”
苏琅打了个喷嚏,陡地起身。
“糟了,可不能再待下去。长凌,快快撑伞,我们驾马回去。”
长凌失望地蜷起手指,低低嗯了一声,拿起靠在墙边的伞。
罢了,来日方长。
[1]竟然是现代园林,难怪那么精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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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嗟我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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