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酒吧街，灯光很晃眼，特别是在宋平安穿过老小区黑漆漆的小路之后。
T站在那门前七八米的位置，里面灯红酒绿，痴男怨女狂欢着，汗涔涔的肌肤粘腻在一起，机械臂相互磕碰......宋平安越过去，耳朵被震得生疼。然后T没给自己退缩的机会，就近选了家好感的门面走进去。
如果不出意外，开春时宋平安就能够去做手术。T今天算了算余额，实在太激动了，今夜反常的失眠也许正因为此。
略微冷清的酒吧，吧台后的调酒师一眼就锁定了这个新进的女人，目光跟随着T，直到宋平安坐到T面前：“可以给我调杯酒吗？”
调酒师目光缓慢扫过T空荡荡的手臂，笑了；机械臂伸出食指，在台面的识别处点了点：“有智能机吗？”
宋平安点头，略微局促地撩开头发，露出耳侧的机器。用它识别点餐后，调酒师吹了声口哨，机械臂伸长取过两旁的工具，转身忙碌起来。
T的动作很轻盈，有一种舞蹈似的美。冷色的酒液如一匹薄绢灌入杯底，酒色沉淀，分层......对方金属手指轻轻把杯子推向宋平安：“这酒名字很美对吧？”
宋平安点了点头。T小心地拿起酒杯细柄，端到自己面前。
“但我温馨提——”调酒师看着宋平安在T说完前就仰头将酒一饮而尽，讶异地顿了顿，接上后半句，“它的度数可不低。”
宋平安笑着摇了摇头，调酒师皱起眉来，又看了看T空无一物的手臂。手臂纤长红润，手指瘦长，筋骨突出......没有一丝佩戴过外骨骼的痕迹。在这个时代，没做过机械改造的原生人比以前的熊猫还稀有。
“你不是A国人吧？”调酒师问。
宋平安没有回答，T的视线盯着背后的卡座出神半晌，忽然说：“再给我一些酒吧，不用调。”宋平安利落点品下单，调酒师挑了挑眉，正要转身拿酒，突然想到什么：
“你身体没问题吧？h2病毒......”调酒师打量了下T的五官，倒没发现畸形；相反，这个女人长得是过于好看了，店里忽明忽暗的灯光更是赋予了T别样的魅力，“你也不太像原生人。”
宋平安笑了，T垂头沉默了会儿，说：“我不会死在你店里的。h2隐性，少见吧？”
调酒师惊讶：“‘隐性’？那确实少。”T终于放下心来，将酒递给T，“你酒量不错啊！‘眸中晨辉’下肚，跟没事人似的。”
宋平安不自然地笑了笑：“以前喝酒喝得比较多。”
调酒师点头：“不过你们原生人身板脆，还是注意些吧。”
宋平安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然后拿着酒往卡座那边去了。
T今天来酒吧就是求醉，不过早些年应酬喝得太多了，许久才有醉意。宋平安准备打道回府睡个好觉，不料刚从座上起来，没走两步就撞到个人。
T是真醉了，脚上走不直，撞到人家饶是愧疚也不敢松手，跟抓浮木一样抓着对方：“抱......抱歉，”
朦胧中T抬眼去看，看到个眉眼清俊的青年；对方似乎有些无措，宋平安踩实了些，主动松了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对方嘴唇张合，声音放慢了剪碎了融进T脑海里：
“……你家在哪儿？我帮你叫个车吧？”
四周喧闹起来，T渐渐听不清了。
——
之后的记忆被一刀剪了。宋平安揉着宿醉滚热的太阳穴，昨晚实在喝得太多，五六瓶不止。
难得断片，T现在想起来后怕极了，拍开出租房的顶灯查看了圈，心终于放了回去。
还好还好，那小帅哥是个好人。
T已经起得比平时迟了，还要上班，宋平安也来不及多想，快速洗漱穿衣出门。
星期一，公司有大会在十二层开。大厅里的几个姑娘都有些紧张地观察着从电梯下来的人，有一点细碎声响传进宋平安耳朵：
“......这时候也该开完了吧？”
“你急什么？”
“公司现在这样也不是办法，业绩已经腰斩了，上头肯定有决策......”
“你就是个做门面的，哪来那么多闲操心这个......”
宋平安收拾完客户剩的果盘，往前台走——几人看见T，交谈声很不自然地顿住了。
宋平安倒是面色如常，拿好T要的东西就往外走，重新站到T的位置上。
几个女孩又开始咬耳朵，这次声音更轻，T完全听不见了。不过宋平安看见其中一个姑娘时不时回头瞥T一眼，对上宋平安的目光，T露齿一笑。
宋平安愣了愣，别开头去。
宋平安调来做接待已经整整两年，跟同事们的关系还是很一般。不知是因为T原生人的身份还是因为T是被降职到这里的。虽然这其实是T主动申请，但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个在公关已经干出点名堂的小管理出了问题被贬斥了。
或许T们会想，这种活计就是上面故意安排的，T能主动请辞也不让大家难堪。但宋平安硬生生在这里待了两年。
宋平安站了约摸十分钟，电梯响了。一群身着正装的白领走出，交谈着回到各自的办公室：
“......那人什么来头？总部的吗？”
“不知道啊......王总的脸色不太好......”
“T能好吗？直系上司被调走，本以为是出了头......一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顶替了......”
“小声点，大厅里呢......”
几人快步走出感应门，往对面楼去了。
前台的几个女孩有些骚动，但没等T们说话，宋平安T们的顶头上司七姐就从电梯走了出来：
“你们过来一下！”
宋平安跟在同事身后靠近T——“前一阵你们加班辛苦了。除了应有的加班费之外，公司将团建提前；我们部门团建是分配在下周三，具体安排我今晚发在小群，你们不要忘记看。”
“团建我们也能一起去啊？”宋平安向说话的人看去，发现是之前那个对自己微笑的女生。T长相甜美，圆脸圆鼻，眼睛黑亮亮的；不过才入职没几个月，宋平安之前对T没什么印象。
“当然，正式员工都有这个福利的。”七姐似乎在查看消息，眼镜后的视线聚焦在虚空中，“......好了，有什么问题之后跟小又说。”T撂下这句话后就走了，在追前面的同事似的脚步匆匆。
小又是T们的组长，全名叫“关又娟”——“又姐，你之前就知道团建提前了吗？”那个圆脸女生问。
关又娟没答，朝宋平安瞥了眼，宋平安没看见似的回去站岗。
“宋、平、安，”女生辨认着宋平安胸牌上的名字，宋平安刚才走神了，现在被惊得晃了晃身——“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宋平安摇头，另一边继续伸手去拿营养液。
“你午饭就吃这个？”女生叹了口气，“我请你吧！我们去食堂......”宋平安已经转过了身，“要不想吃食堂的话也可以点外卖啊！”
“喂，你怎么都不应一声？”
宋平安终于把视线挪到T脸上：“你不要跟我说话。”
“为什么？”
宋平安看了看周围，轻声：“因为你跟我说话，T们就不会理你了。”
“哈，”女生笑得很天真，“真的吗？”
宋平安转过头去，兀自找了个位置坐下，撕开营养液封口——“你好高啊，没有装外骨骼都这么高。”女生坐到T旁边，“那你平时出门岂不是要撞墙？”说着T想到那副场景，把自个逗笑了。
T们工作时不戴机械，但A国人出行是决计会佩戴“外骨骼”的；这里的人已经把它当做“第五肢”，像穿衣服一样是最基本的了。
不过宋平安却从这话里面想到了别的：“你知道我没有做手术吧？”
没有做基因改造术的原生人，既不能抵抗病毒的侵蚀，也不能安装外骨骼。
女生缩了缩脖子，有些心虚：“我这不是想让你亲自跟我说嘛......”
宋平安感受到T的善意，沉默了；T感觉自己应该远离的，但——“其实，”女生踢了踢脚边石子，双手交叠在腿上晃来晃去，手链发出细碎的声响。那是一只琥珀色碎钻拧成的手链，手链中心缀了颗小巧的绿松石。
宋平安回忆起关于这个人更多的印象；T第一天来的时候，脖子上那颗宝石闪瞎了客人的眼，被七姐训斥了。之后T们的规矩多了一条：虽然允许戴首饰，但价值不得超过3000联盟币。
“你那条宝石多少钱？”
女生愣了愣：“哪个？”
“我们见过的那个。”
T想起来了：“还好......”T比了个手势，宋平安呼吸一滞，终于明白T刚才提醒时对方露出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了，原来是自己天真了。
“那些都是身外之物，不过bulinbulin好看。”女生笑了笑，“你刚才是不是没听我说话？”
宋平安点头：“抱歉......你说了什么？”
女生叹了口气：“算了。”T站起来，忽然想起什么，转头，“我叫白铃铃，铃铛的铃。我觉得咱俩可以交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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