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宋平安是搭错了哪根筋，梦里竟出现了白日的画面。
那个落寞颓唐的男人喂鱼的画面像定格动画一样放映，始终挥退不去。原来那时T额前碎了几缕发，外骨骼褪下放在一边，指骨修长，肌肉线条很漂亮，这是一双不借住外骨骼也很有力的手......
宋平安第二天醒来，感觉自己睡得不错，只是想起昨夜的梦，怔愣了下，扶额：怎么梦到T了......
通勤的时候智能机一直在响，宋平安无奈戴上眼镜看浮出的消息——
【铃：安安，我听到个大瓜哦！！】
【铃：你在地铁上了吗？】
【铃：多久到公司？】
宋平安按着耳朵上的智能机轻声回复；如果是做过手术的改造人，智能机能够识别脑电，直接用意念打字就行，但T就只能老老实实语音输入了。
地铁有些喧闹，T一连输入几次才成功：
【客服部接待宋平安：什么瓜？】
【我在地铁上，大概半小时后到公司。】
白铃铃秒回：【你听说公司空降了个CEO吗？】
宋平安蹙眉，想起上周那些白领的话：【略有耳闻。】
【你知道那个CEO是什么身份吗？】
宋平安回：【不清楚。】
白铃铃卖了卖关子：【那你总知道我们公司最大的那个股东是百乐集团吧？】
【嗯。】
【这次空降的CEO，就是百乐董事长的大儿子！】
宋平安愣了下：【那很正常吧，子公司业绩低靡，百乐派自己人来看看也在情理中。】
【不不不......你难道没听说过董事长一家的惊天大瓜？！！！】
三个感叹号足见T的激动：【那个大儿子，是被T爹逐出总公司的！T爹要把财产都分给T的弟妹们！】
【就是后妈生的几个孩子！】
【......那T挺惨的。】
白铃铃发了个叹气的表情：【T真的不争气欸，要是我，我爹这样干，我肯定不依不饶了！】
【至少都得从T身上扒一层皮吧！拿一个差点亏损的子公司就想敷衍我？】
宋平安无奈：【我们公司没有到‘亏损’的地步吧？】
【那也差不离了。】白铃铃顿了顿，说，【做这种长线生意的，一旦业绩不佳资金断裂，就离死不远了。】
【听我爹说我们公司上一轮融资也没谈下来，惨咯！】
宋平安也有些好奇了：【铃铃，既然你家里条件这么好，为什么会来这里工作？】
白铃铃那边“正在输入”了会儿，没有回。
宋平安今天一进公司大厦，就感觉气氛有些凝重。连一向摸鱼聊天的前台们都大气不敢喘。T和白铃铃一起在茶水间备茶，轻声询问对方：“怎么了今天？”
“那个CEO，闻总，”白铃铃用气声说，“一上岗就裁了些人，就连七姐都被调走了，我们这些人之后肯定还要走一部分......T现在人正在上面呢，你说T们敢放肆吗？”
宋平安轻声：“公司要裁员了？”
白铃铃点头：“早都该裁了，今天要是不省开支怕是一个子没得挣。”
宋平安有些紧张：“有发通告吗？”
“正式的通告还没出来。”白铃铃察觉到T的紧张，转移话题道，“你以前那个上司姓吴吧？T也走了。”
宋平安愣了愣：吴展国也走了吗......
白铃铃注视着T有些复杂的神情，问：“你是不是跟T有矛盾呐？”
“还好，”宋平安没有否认，“只是一些工作上的分歧。”
“哦，那敢情好，惹人厌的上司走了，你可以回公关部了。”白铃铃没有说下去，提着茶壶往大厅走。
宋平安愣了愣，跟上去。
公司裁员公告一发，关又娟就带着T们开了个小会。公告上面的字句让宋平安紧张到浑身发麻；T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点，但当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T只觉得无措。
公告上面说，T们几人的去留由组长递意见......虽然不是由关又娟直接决定，但宋平安想那也□□不离了。
“......接下来一周的时间我会做个考察，评估一下。希望你们抓紧这段时间好好表现吧。”关又娟说完，目光犀利地扫向宋平安，“平安，你留一下。”
宋平安身子一抖：“嗯。”
几人散去，宋平安独自听训——关又娟看T一眼，这时T的眼神倒不是单纯的厌恶或者轻蔑了，显得很复杂：“平安，公司接下来会有一个整体的提升，你作为原生人可能会跟不上进度......”
“什么进度？”宋平安努力平复心情为自己争取，T真的不能失去这份工作，“接待客户不需要外骨骼，我不会拖后腿的。”
关又娟眼神冷了下来：“一来有些客户介意你们身上的病毒，二来，虽然是我们是招待，但有时还是需要帮忙做一些体力活的。你没有外骨骼，体力比改造人少了三倍不止。你说说，都是一样的工资，凭什么留你？”
“我......”宋平安噎住了。
“你在公司也待了这么些年了，离职补偿不会少的，”关又娟微笑一下，“拿这笔钱早日去做手术吧，也许还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T拿了钱是能做手术了，可是之后怎么办呢？
宋平安没有吭声，心事重重地回了工位——“平安，T跟你说了什么？”白铃铃有些担心。
宋平安不知道怎么说。
“T是不是要劝退你？”白铃铃有些恼火，“这人太喜欢公报私仇了吧！人品不行......”
这几天关又娟T们没讲T坏话，也没跟T使绊子，但没想到是在这里等着T。一股深深的无力攀附住了宋平安，T甚至开始想自己是不是该回E国老老实实听宋家兴T们安排。
可是T马上就醒悟过来，宋家兴T们之所以还愿意“安排”T，只是因为T现在挣得了钱罢了。要是宋平安失去工作，灰头土脸地回去，那就是另一番情景了。
“你也别太忧虑了，”白铃铃安慰道，“我家人门路多，我可以托T们帮你问问有没有适合你的工作。”
“谢谢。”宋平安说得艰涩，T感觉现在喉咙都是堵的。
意外的是，一周后，就是所有员工都已经知道自个去留时，宋平安却和其T十几名白领一起被叫上了十二楼。T是人群里唯一不在办公室的人，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宋平安也紧张，T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被叫上去，只能大着胆子找人询问：“我们上去是做什么？”
幸好那人不歧视原生人，回答了T的疑问：“你不知道吗？我们这些是要重新分配调岗的。”
宋平安想到了什么，心脏沉了下去；T不想再回公关部，即使在那里可以挣比现在多很多的钱......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女人奇怪地打量宋平安的装束，“你是......大厅接待吗？怎么也跟着上来了？”
是宋平安T们的新主管私信叫T上去的——“我也不清楚。”宋平安低声。
女人叹了口气：“你算是幸运的，外围岗已经走了那么多人，上面到底肯给你第二次机会......”女人玩笑似的说，“不过要是派你去扫地，你干吗？”
宋平安心想：要真是如此就好了。虽然保洁的工资更少，手术还得推迟……
十二楼的领导们在等着T们；其中一人宋平安认得，是这次竞升失败的王总......几人办事很利落，不一会儿就把人打散了各去各处，有些尚有疑虑的留下来与领导谈话。
很快轮到宋平安，王总看了T一眼，与智能镜片上的人脸对了对，说：
“你是……宋平安？”
宋平安点头。
“小刘，把带T去见闻总吧。”
宋平安睁大眼：“‘见闻总’？”
王总给T一个安抚性的眼神，又把目光放到智能镜上，分心答复T：“有部分员工的调任由闻总亲自安排，你就当是重新面试了；不止你一个这样，不用太担心。”
“哦......”宋平安只感觉大事不妙，已经在寻思要是这个闻总真想把自己调到公关T该怎么办了。
是直接离职吗？可......没了工作，T又能在A国坚持多久？
“前面就是闻总办公室，”小刘看了T一眼，提醒道，“我现在带你进去。”
“好......麻烦了。”
小刘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个男声：“请进。”
“闻总，这是客服接待处的小宋......”
宋平安跟着T进门，一抬头见着办公桌后的人，一下愣住了；T突然就想起昨天对方最后那句“有缘再见”。现在想来，多了几分T当时没察觉的意味深长。
“好的，辛苦你了。”
小刘说了两句谦辞，转身离开CEO办公室。
室内只剩下T二人，宋平安只觉得头皮发麻：“闻......闻总，”
闻夺看T这副如临大敌的神态，笑了：“嗯，坐，”T低头翻开手上的资料，是刚才秘书打印出来的，“你读过研究生？是哪所院校？跟本科同专业吗？”
宋平安相信这些信息T手上那几页纸里肯定有，毕竟宋平安还看见里面似乎夹着T入职时的简历——
“是A大。”宋平安声音很轻，T坐在男人对面，惶恐不安地在暗处捏衣角，简直是重新体验了番学生时代准备不充分时被老师叫起来答疑的感受......
“不是同专业。我本科读的设计，研究生是药学......”话一出口，紧张感消散了很多，宋平安越说越顺畅，整理着思路，T渐渐有了些底气。
闻夺等T说完，露出些好奇：“跨度很大啊，当初为什么这么选择？”
宋平安觑着T的神色没应声。
闻夺没有在意T的沉默，看着资料随口接道：“是对医药方面感兴趣吗？”
“嗯，”宋平安这回答了，“因为联盟对临床的规定，我只能选择药学。”
闻夺点了点头：“但当时你并没有入职工厂那边的技术岗，面试的评语是‘成绩不佳，资历不足’。你在上学时的成绩很一般？”
宋平安有些难堪：“是，我不太适合这行......”
闻夺抬眼看T一下，露出个温和的笑：“放轻松，我又不会吃人——”
宋平安更加惶恐，汗出如浆，闻夺想起昨天在剧院看见T的样子，顿了顿：“还在疼吗？”
“啊？哦......我不疼了，昨天回去吃了药就没事了......”宋平安抿了抿嘴，尽量不去看T的眼睛。
“那就好。”闻夺继续提问，“在公关做了一年，感觉怎么样？”
宋平安抬了抬嘴角，笑得很勉强：“闻总，我其实不太适合那边的岗位，所以两年前主动申请调岗......”T声音渐渐弱下去，但眼神却坚定了，正视闻夺，“我目前也不想回到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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