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回

第四十回

“怎么没了胃口?”乔温靖待宋芙儿走了,边为她布菜边问。

“还好……”蔺徽言带着怅惘,道:“你……你这么急着我归家么?”

“如何舍得你这么快走?不过是再等半旬,雍州就了冬,届时山路难行,勉强上路,你是想一个人独自归家的,便不能矣。”乔温靖柔道:“扶余山中清苦,再者你离家太久,总要回去陪着长辈过个年节,不是么?”

这番话处处为她考虑,蔺徽言也知若不早走,便得与剑炉的人碰在一处,只闷闷应了声,低头扒饭。

一顿饭毕,草草拾掇碗筷,蔺徽言犹豫着道:“我先……”

“水都热了,来洗漱。”乔温靖喝了些水,这话是要留她过夜了。

二人简单洗漱了,蔺徽言又换了身乔温靖自己的寝衣,靠着床架半抬了腿坐着。

乔温靖端着盏烛火过来,眉眼含波,肩头披着件淡紫的袄子,内里是雪白的里衣。乌黑的发披着,有一缕自耳后探出,绕在胸前,打着卷来回晃着,挠人心弦。

靠近了,鼻端是极淡的药香。蔺徽言深吸口气,未曾言语,她留宿了几次,仍是心生摇曳,只强自收着心。

二人并肩坐着,乔温靖拿了把角梳理发,望着远处桌子上放着的木匣,道:“你归家后,打算如何说?”

“元熎找了回去,便堵了那些人的嘴。”蔺徽言想了想,道:“至于……至于血漫云天,我没见到,不知其踪迹。最多与爷爷说一句,自己回家路上侥幸寻到中空长剑,是有侠者仗义相助,我却发过誓绝不能泄了侠者身份,爷爷素重道义,不会再问的。至于那血漫云天,是早已消失了,不会再现身于江湖。”

“这般扯谎?”乔温靖诧异道:“你家里人精似的,能信么?”

“元熎剑在,这般手法,绝非剑炉以外可为。除非他们连祖宗技法都不肯认,但那门主我却真不在乎。”蔺徽言道:“再者说,我哪里扯谎?那侠者难不成不是你么?”

乔温靖一笑,知她人虽小却有主意,便也放了心。

今日心境大起大落,二人难免困顿。然并肩躺在一处,却都舍不得睡,只一句一句搭着闲聊。

到底是蔺徽言体弱,先挨不住入了梦。乔温靖听她呼吸浅浅,侧过身借着昏暗的烛光,打量她长长的眉,和浓密的睫毛。

先知蔺徽言剑炉少门主的身份,让乔温靖忍不住为她坏了规矩,将她的这条小命从阎罗王手里抢了回来。其后二人相交渐深,乔温靖只觉着这少年虽是寡言,却是个热枕之人。待蔺徽言将中空长剑和盘托出,这份信任让乔温靖数夜难眠,几经思量后,决意不肯相负。

乔温靖猜她反应无数,自以为做足了准备,孰料蔺徽言竟又全心信她。她这颗冷淡十六载的心,如何能不起波澜?元熎交还剑炉,固有她想与过往长辞之心,最要紧的也是不肯蔺徽言因此丢了剑炉——在她心里,也只有蔺徽言方配得上“剑炉门主”四个字。

极度放松之下,乔温靖罕见地失了眠。耳听山中夜枭啼叫,她索性弃了乱绪,难得放空下来,数着蔺徽言平稳的呼吸,渐渐不知夜深几时。

扶余山中清冷,却比榆州温暖太多。早早迁徙而来的候鸟在林中安了家,迎着初阳忙碌,给深秋的林间平添生气。

蔺徽言是被熟悉的鸟叫唤醒,半睁的眸子还没醒过神,鼻间先涌入淡淡的香。这香她已铭心刻骨,而眼角余光处是乔温靖熟睡的模样,让她舍不得呼吸,一时醉了心神。

待乔温靖流露出几分苏醒的迹象,蔺徽言佯作方醒,抢先撑腰坐起,揉着眼道:“这鸟叫声怪好听的。”

“你睡得饱,自不觉它的聒噪。”乔温靖只闭目片刻,醒了神后起身,从一旁衣架上取了件长衫披上,踩着鞋去水盆边以冷水洗脸醒神。

没等多久,宋芙儿进来伺候,见着蔺徽言在,只笑着打了招呼,似乎有些见怪不怪。

“山主,我取早饭去?蔺姑娘的也在这儿用?”宋芙儿站在乔温靖身后,递了巾子问了句。

“嗯。”乔温靖擦好脸,道:“你若没吃,便一起罢。”

“我边做边尝,已然饱了。”宋芙儿收拾好盥洗的用具,在一旁等蔺徽言也洗漱停当,一同拾掇了,招呼了句方退出此间,去厨下拿温着的早饭送过来,自去忙碌。

昨日至此,心境上大起大落,蔺徽言还有些怔忪,待瞧见一旁的元熎剑,方真真回过神。她在桌前坐下,打趣道:“能同大名鼎鼎的血漫云天同桌用餐,着实有幸。”

乔温靖侧眉啐她:“胡言乱语的,犯什么痴?快吃饭吧。”

“好。”蔺徽言从善如流,专心将早饭扫荡一空,心知乔温靖身为一山之主,只怕是有的忙,她颇为不舍地抱了元熎剑,与乔温靖道别。

“你下山归家就是这两日,可这两日我当真有些事抽不开身。”乔温靖送她出了院子,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道:“好在扶余山下圈养了些信鸽,待开了春,我就能腾出时间,写信与你。”

蔺徽言站定了道:“可以么?”她正因着将来的别离暗暗伤神,未料乔温靖主动提及通信,这话便有些藏不住的欢喜。

“有何不可?只飞鸽传书,怕有遗失,约莫只能聊些闲谈。可我除了诊病,也没什么闲事写,还盼你莫要觉着无趣。”乔温靖伸手替她将一缕发别入而后,唇边浅浅一道弧线,温声道:“你下山时,我送你离庄。”

蔺徽言紧咬了后槽牙,方依依不舍走了。她身后,乔温靖久立半晌,才拾掇了心情,卷起袖口,忙碌起来。

余下两日,蔺徽言也没闲下许多,只将或许能用上的尽数誊写出来,交给程培风,她是想好了将来再上扶余山,自会带上从剑炉中打造的部件,将那座大阵彻底补全。但这些话,还是不曾说与程、陈二人说起。

去了几次乔温靖住处,人自是不在。失落之下,蔺徽言只打起精神,将她近来做制的家伙什一一安置妥当,又逐个试过了,方心满意足,在案上留了册子,走时一步三回头,只盼着能再见倩影。

深秋将过,这一日却是不得不走。昨夜里宋芙儿送来了赶制的两套衣衫,内里料子极好,外罩却是普通。宋芙儿解释了,是乔温靖担忧她孤身一人又没武功在身,衣着出众恐被人盯上,只能在内里下功夫。

这日乔温靖在场,几人一同用了饭,席间乔温靖话语寥寥,但神色间是蔺徽言才看得出的洒脱——她不禁为乔温靖高兴,为她终于彻底丢了“血漫云天”的包袱,活得通明简单。

“今日又是六安下厨?”乔温靖用好饭食,没急着起身,喝了口温水,与她温言。

蔺徽言咽下口里的菜肴,才道:“我能活命,全靠诸位相助。不过做几个菜大伙同享,聊表谢意。今后诸位但有差遣,蔺某绝无推辞。”后一句郑重其辞,亦是因着数月朝夕相处下来,对扶余山庄几人执着医道、以治病救人为己任发自内心的钦佩。

“我只盼着蔺姑娘将来身子康健,再来我扶余山,只是做客。”宋芙儿快人快语,乔温靖也颔首赞允:“芙儿说的在理,盼来年再逢,六安身子康泰,早日达成所愿。”

蔺徽言耳边一红,道:“多谢。”

一顿饭毕,终究是临别时候。宋芙儿红着眼与她作别,将腊肉的包袱塞给她,道:“路上小心些,到了差人传个口讯的。”

蔺徽言点头道:“我知道的。”

“以后多吃点,不然太瘦了。”宋芙儿抹了眼泪,笑着拍了拍她肩头,道:“那我便不送你出去了,山主应还有话与你说。”

蔺徽言颔首,待她出了房门,乔温靖也起了身,道:“我送你。”

二人一前一后,蔺徽言背着书笈,跟在她身边,正不知如何开口,乔温靖递给她了封信,叮嘱道:“你下山后怎么走,早先都与你分说过了。但一路难行,下山后不急着动身,先在镇上住一宿。明晨你拿着这封信,去镇上的马市,寻一个姓包的大伯,将信给他。”

“然后他会与我一匹马?”蔺徽言眨眨眼,接过信来,贴身收好了,笑道:“你且放心,我虽不精马术,但慢慢走还是能成的。”

“是换坐骑。”乔温靖并不说破,又将准备好的盘缠递给她,一份是铜钱,一份是个荷包。她道:“平时你用铜钱,切记财不外露。这荷包里是十两碎银子,足够你应付。你贴身收好,莫要惹祸。”

蔺徽言接过,见那荷包绣工精致,却似是旧物,想问又不敢问,先收至贴身口袋,望着乔温靖,道:“多谢你。”

这一路直至山门,二人都没再说些什么。

蔺徽言背着书笈,回身道:“……温靖,就此为别,等我了去那件事,再上扶余山寻你。”

“我并非一年到头都在山中,”乔温靖端详着她,道:“你虽大好,身子骨却并非强健。我与你的方子,你归家后莫要忘记平日里细心调养,定要用至清明,切记。”

“嗯,我都记下了。”蔺徽言咬着唇,继而勉强笑了笑,道:“那我走了,不然天黑前便到不了镇上。”

乔温靖点点头,蔺徽言闭了眼强迫自己转身,犹豫了几个呼吸,方抬脚往前走。先是极快,又慢了下来,待她迟疑着想回头,又念着自己这份情于乔温靖不过“负担”二字,眼眶立时湿了,只抬袖胡乱抹了,踉跄着稳住身形,往山下行去。

第一卷结束。

三月六日早十点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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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四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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