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船行已有七日，在三天前顺利入海，少了激流，自然越发平缓。经南楼的商船，每次远航自然不会是独只，前后五艘成队，林林总总下来竟有百来人。居中的那艘宝船，自然是蔺、乔二人所乘坐的。
蔺徽言只在第二日头晕了一个多时辰，适应极快，再不觉得难受。反倒是乔温靖晕船起来，一日难过似一日，熬过内河入了海，船行平稳起来，她还是不能行，人也瘦了一大圈。
蔺徽言看在眼里，满心后悔不该提议走水路。她熬了碗官燕桂花糖，等温了下来端着去了船舱。
乔温靖正在窗边看着茫茫的大海，满面憔悴，唇也有些白。她不曾运功为自己调理，甚至因着晕船，尝到了久违的快慰。
“温靖，我炖了桂花糖，你有没有胃口尝尝？”蔺徽言放下炖盅，先走到床边试了试她的额，还是摸到了一手的冷汗。
乔温靖摇了摇头，温温和和的，道：“我没有什么胃口，你且去歇着吧。”
“我哪有心思做别的事？”蔺徽言坐下来，握住了她冰凉的手，皱着眉道：“我们应该走陆路的，骑马也很痛快。偏是我带着你上了船，你才受了这么多罪。”
“你不该如此，什么事情都给自己身上揽。晕船本是寻常事，再者说我也借此想着医治的方子，才没早早地开药。”乔温靖隐下了自虐的缘故，只推脱在了试药上，本以为能哄骗好她。
蔺徽言听出了旁的隐情，眉头皱得愈发深了，轻声道：“你是说……你经常会在自己身上试药？”
好似被人捏到了把柄，乔温靖怔忪了片刻，无奈道：“六安，这本是没办法的事。”
“你怎么……怎么能这样？”蔺徽言只说了这一句，便失了言语，心疼和无奈都涌了上来，只好别过脸，然而泪珠还是砸在了乔温靖的手背上。
“非但是我，整个扶余山，自祖师至今，每一个人，都拿自己试过药。”乔温靖从她的手里抽出手反握住了，低声道：“就说芙儿，每研制一道药膳，也是自己吃上一段时日，均衡好了口味和药性，才敢给别人吃。这么做的确是有些冒险，然而我等本是医者，能随时调整，不会太过伤身。否则难道要病人去承担试药的风险么？我最擅长的针灸之术，不也是十一二岁起，在自己身上一针一针刺顺手了，才能在当下，炉火纯青独步江湖？”
“我都明白……”蔺徽言已经不再哭了，红着眼尾望过去，道：“只是你受苦，我却无能为力，心里难过，你别说了。”
“那你便取纸笔，我开药你替我熬了。”乔温靖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这个方子出来，今后坐船的人有备无患，便不会太难过。”
“好。”蔺徽言答得勉强，一时间情难自禁，抬手抚着心上人的眉角，道：“今后我们再也不坐船了。”
方子的确是乔温靖一直忖着的，她口述蔺徽言写下，又被喂了几口糖水，困意上涌，躺下没多久，就昏昏沉沉睡了。
蔺徽言等她睡熟了，关上船舱的窗户，拿起药方，找了船老大帮忙去仓库取了药材，自己熬煮起来。
二人是住在顶舱的，因着经南楼那位管事的嘱咐，旁人几乎不会上来。等蔺徽言端着药回来，在甲板上等了片刻，收敛了自己的神思，才推门入内。
温度尚好，乔温靖一气喝了，连眉头都没皱。她晓得药力上来，只怕自己会昏睡起来，难以保持清醒的神智，叮嘱了蔺徽言自己可能会发热，不必担忧。
饶是如此，蔺徽言也是焦急了起来。不多时乔温靖果然睡了过去，然而含糊地念叨了冷。
蔺徽言俯身看了看，乔温靖满额冷汗。她伸手进被子摸了摸，乔温靖的寝衣都汗透了，难怪念叨着冷。
她吩咐人送了两桶热水来，关紧了舱内的门窗，连窗帘都拉上了，坐在床边，轻声道：“温靖，我得帮你换衣服，不然明天你会更难受的。”
半睡半醒着，乔温靖皱着眉，摇头不肯。蔺徽言抬手感受着她冰凉的额头，宽慰道：“我得给你擦一擦，会舒服的。”
语罢，她不再迟疑，取了毛巾过来，弯腰先为乔温靖擦了脸庞。温水过面，两道眉渐渐放松下来，干涩抿着的唇角也放松了。
掀开了被子，蔺徽言抬手解开寝衣的衣带，只用余光去看，颤着双手给她擦拭了身上的冷汗。
油灯如豆，灯影颤抖，蔺徽言的手也在抖。等擦完了拉好棉被，她将换下的寝衣暂且挂在衣架上，从箱笼里另取了一件自己的，才扶着乔温靖起身，重新给她穿上。
免不得触碰到了她的身体，蔺徽言满面通红的，等乔温靖躺好了，面容安宁，不曾因此惊醒，她才有余力，遐思昏昏。
翌日，是个风雨天。好在午后风消雨住，船只也不再狠烈摇晃了。
乔温靖是将近午时才醒的，一扫满身疲乏，头脑也清醒过来。舱中无人，她坐起身，才察觉到内外衣物都换过了。
拉开窗，海风吹了进来，风里都有着股海面的潮湿。平复了半晌，乔温靖在心底叹过，不再踌躇于衣服这等小事。她调息片刻，内外一松，站起身来，看到盆中有干净的水，便自行洗漱了。
重新换了衣裳，乔温靖这才明白为何身上的会是蔺徽言的。大抵是她不敢随意翻动乔温靖的行李，权衡之下，才会拿了自己的衣物。乔温靖晓得她是赤诚的人，哪怕心中有着自己，也不会借机胡来，才觉着自己在此行中试药，虽是免了七八日的日日相对，却对蔺徽言不公平。
只是怎生能伤蔺徽言最少，却叫乔温靖拿捏不定，难以抉择了。
蔺徽言是端着面回来的，一股鲜味，飘着几颗海上难得的鲜葱。一眼便瞧见了乔温靖的气色，她喜不自禁，道：“温靖，你好多了！”
“只是有些虚，吃些好吃的，便好了。”乔温靖挽好了发，坐在桌旁，拿起了竹筷，道：“这是什么？”
“伙计们钓了许多海货，我瞧了，虾尤其好，便吊了汤头，下了碗面。你尝尝看？”蔺徽言的眼极亮，又道：“本还有些虾酱，想炒了鸡蛋，但你才好一些，还是等一等再试试，不然太油腻了。”
“这面极好了。”乔温靖尝了口汤，是海虾带来的鲜甜，面条也筋道，份量刚好，不会撑着，也足够饱腹。
“船老大他们在烫锅子，将鱼片成薄片，只在滚的汤里汆熟了，便能吃了。”蔺徽言说的时候，自己也是馋的，坐在乔温靖的身边，央道：“再等两日你都好了，咱们也试一试？”
乔温靖颔首应了，道：“那方子得改一改，还得劳驾少门主，给我熬一次药呢。”
“本就该我的事，说什么劳驾不劳驾的，再说这话，可不是叫你我生分了。”蔺徽言絮叨了一句，仍旧不放心，抬手探了她的额头，不再是滚烫或者冷冰冰附了汗，才真的放下心。
入了夜，乔温靖喝了药，又喝了一小碗白粥，便借口困顿，先行回舱睡下。
蔺徽言独自在甲板上吹了会子海风，被船老大叫下去一起吃了些烤鱼烤虾。因着乔温靖大好，她也开了胃口，只觉得别有生趣，尤其是这些鱼虾是今日才捕上的，鲜美嫩滑，弹牙微甜，也对了她的胃口。
等她玩够了上了顶舱，发觉一片漆黑。借着星光摸索着推开门，依稀辨别了乔温靖的身影，平躺在她的床上。
蔺徽言反手合上门，脚下放缓，走了过去。她不敢惊动了人，就站着看了片刻，才回到自己的床上，也不解衣，侧着身仍对着那头，舍不得闭眼。
隔壁赫赫玉京，来个预收呗。
改虫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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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五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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