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仁宗长公主

赵祯端着酒杯的手在案后顿了顿,方才张美人的宫女寻衅时他便看在眼里。

原想看看晏井承会不会出手,可真见晏井承快步上前护住人,见两人在众目睽睽下站定,那目光撞在一起时的模样,赵祯心里还是莫名沉了沉。

柳嘉之眼里的惊惶褪尽后,剩的是这几日里他从未见过的明亮,像找到了主心骨。

而晏井承那双眼,素来温和疏离,此刻落在柳嘉之身上,竟软得连眉峰都悄悄松了些。

“看清了,月色……是很美。”

晏井承那句回话不高,却恰好能飘到主位这边。

赵祯挑了挑眉,望着那两人站在月光里的身影,倒真有几分说不出的般配。

这两人,竟是把宫宴当成了说悄悄话的地方?

张茂则在旁见皇帝脸色沉了沉,连忙低声道:“官家,高丽使团那边还等着回话呢。”

赵祯收回目光,美酒入喉,带着点说不出的涩。

*

赵祯放下酒杯,忽然朗声道:

“柳氏不仅乐理通透,胆识也难得。朕的长公主近来正需些聪慧通透的伴读,教她些新鲜见闻,你倒合适。”

这话一出,满殿又是一阵低低的骚动。

谁都知道,这位长公主是官家心尖上的女儿,寻常勋贵家的女儿都未必能得这个差事,如今竟要赐给一个刚在宫宴上露脸的民女?

柳嘉之也是一怔,连忙躬身:“民女恐难当公主伴读之职……”

“无妨。”赵祯摆摆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让公主多听听外头的事,没什么不好。”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在她与晏井承之间转了圈,“且伴读在公主左右,有个体面身份,也算全了这段缘分。”

缘分二字,赵祯说得倒轻,她和公主尚未见过面,又何来的缘分呢?

*

晏井承站在席间,闻言微微颔首,面上依旧是温和沉静,可垂在袖中的手却握紧了拳。

官家不动声色地将她划入宫规辖制,让他纵有千般心思,也再难靠近。

柳嘉之不知所措看向晏井承的方位,正巧也撞上他投来的目光。

不过一瞬,她却看得极其清楚,那双眼眸里没了平日的温润。

像被缰绳勒紧的马,纵有驰骋之心,也只能踏在原地。

柳嘉之怎能不懂他的隐忍呢,那可是天子,先前还想推辞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

她迅速低下头,避开赵祯若有似无的审视,缓缓屈膝:“民女……谢陛下恩典。”

声音发颤,似秋风里抖索的花枝。

赵祯笑了笑,端起酒杯示意众人:“来,继续饮宴。”

再好看的月色,终究也得照在他大宋的宫里。

丝竹重起,可柳嘉之站在原地,望着不远处晏井承的背影,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拨了下。

帝王轻轻一句话,她往后就得呆在公主身边,连回益州都变得遥遥无期。

*

喻赤一脚踹开书房门,重重灌了口冷茶,茶水溅在衣襟上也顾不上擦。

“你说官家到底安的什么心?她一个益州来的姑娘,既不是名门闺秀,又没犯什么错,凭什么非要把她扣在宫里当伴读?强留着她,到底图什么?”

晏井承眸色沉沉:“官家留她,未必是冲着她本人。”

“那是冲着谁?”喻赤立刻追问,眼里闪过一丝警惕,“冲着你来的?就因为你在益州跟她走得近,他故意把人扣下当人质?”

这话像根针,戳中了晏井承最担心的地方。

喻赤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些:“若是这样,咱们更不能等!他要是拿小之要挟你,你难道真要……”

晏井承抬眸打断他:“益州这几年商路越做越活,官家强留她,既是试探,也是敲打。试探暗阁的忠诚,敲打所有想拿益州做文章的人。”

“现在我们的每一步,都得算着来。宫里的眼线比你想的密,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放大。”

“算?”喻赤愠怒地盯着他的眼睛,“当年你不告而别时,也算过吗?算到过我会对着空荡荡的帐子等你三年?算到过师父得了一场大病差点丢了性命?”

他语气有些不受控地加重:

“我看你是在这官场里待久了,早就忘了剑出为谁!在你心里,是不是只有官家的意思和那些弯弯绕绕的规矩最要紧?连她如今因你困在宫里,你都要先掂量掂量该不该伸手?”

*

晏井承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

之前柳嘉之问过他:“若有一天,你的官家和我之间需要你作出选择……”

直到如今,他才惊觉这道题有多锋利。

他的确在算,算官家留柳嘉之的真正意图,算硬闯的代价,算暗阁的规矩。

在他这六年的行事里,【违背官家】四个字,从来不在选项里。

喻赤看着他沉默的样子,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最后只剩自嘲。

“早在益州那次局,我就看出来了。”他扯了扯嘴角,没再看晏井承,“你心里的秤,从来就没偏向过我们任何一个人。”

晏井承想说些什么,却被喻赤摆摆手打断。

“你自己好生想想吧。”喻赤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想通了,或者……想不通,都不用告诉我。”

“至于小之,我会自己想办法。”

门轴转动的轻响后,院子里只剩风扫落叶的声音。

晏井承独自站在屋里,窗外月光斜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他孤长的影子。

他知道喻赤说得对,那道坎,他迈不过去,至少现在,迈得艰难。

跨院的角落里,秋虫还在叫,一声叠着一声,衬得这屋子,越发空了。

*

延福宫,锦华阁,柳嘉之被领到公主寝殿。

进门的瞬间,就见个穿嫣紫罗裙的小身影跑过来。

“你就是父皇说的益州来的先生?”赵时念仰着小脸看她,手里还拿着半块没吃完的糕点,嘴角满是渣子。

柳嘉之刚要屈膝行礼,就被她一把拽住衣袖:“你会叠纸吗?”

柳嘉之顺势蹲下身,与她平视:“会叠小兔子,公主想学吗?”

赵时念眼睛更亮了,忙把芙蓉糕塞给身后的小丫鬟,拍着小手道:“要学要学!现在就教我!”

可刚拉着柳嘉之往榻边跑,她脚步忽然一顿,猛地甩开手,后退半步,小脸瞬间涨得通红,眼神也变了:

“你是谁?是不是母妃派来管我的?”

柳嘉之愣了愣,不过眨眼的功夫,刚才孩童的雀跃就变成了警惕和抗拒。

她想起后世的传言,温声道:“我叫柳嘉之,是来陪公主读书玩耍的,不是来管公主的。”

“骗人!”赵时念忽然拔高声音,说着满宫找寻可砸的物件砸向地面。

“都想管我!父皇不让我在后苑和安七他们躲猫猫,母妃不让我给小兔子喂栗子,你们都讨厌!”

旁边的嬷嬷刚要上前阻拦,被柳嘉之悄悄摇头制止。

*

只见柳嘉之默默蹲下身捡碎瓷片,指尖被划开道细口,渗出血珠。

遥想起之前刷短视频,有看过一些营销号提到赵家宗室的隐疾。

说几代人里总有些异于常人的性情,或暴躁,或沉郁,后世猜是家族遗传的精神症结。

赵时念这会儿已扑进她怀里,软乎乎的小手捧着她渗血的指尖:

“我刚才好像不认识自己了……有个声音让我摔东西,我控制不住。”

柳嘉之抚着她汗湿的后背,心头发沉。

片刻柳嘉之抚慰好赵时念,陪着她坐在榻上。

小家伙眼神又变得定定的,轻声问:“姐姐,你说……人会不会变成两个呀?一个想笑,一个想哭。”

烛火在公主眼里跳动,像藏着两簇小小不安的火苗。

柳嘉之的心轻轻一揪,声音放得更柔:“会呀,但那不是变成了两个人,而是咱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两个小人,他们掌管着我们的喜和悲。”

赵时念好像没听懂,小眉头皱着,又突然想起什么要紧事:

“嘉之姐姐,我悄悄告诉你哦。昨日我听见张公公说,父皇又要去玉清昭应宫祈福了,说要再求个弟弟。”

柳嘉之闻言一顿。

*

她开始回想,仁宗一生有过十六个孩子,最终活下来的只有四个公主,皇子一个未存。

而去年正好是三皇子夭折,故今年他会着急求子也是情理之中。可惜……

后世有人猜是宫闱倾轧,有人说是命数,还有人猜测是这大宋宫殿的材料有问题。

想到这,柳嘉之抬头凝视着殿顶观察起来。

结合刚才公主的种种行径和跳脱的言语,柳嘉之忽然生出个更细思极恐的猜测。

那些没能活下来的孩子,会不会也受了赵家隐传症结的牵连?

或是母体因长期忧惧郁结,或是……连带着血脉里的脆弱基因,根本扛不过婴儿时的病痛?

“父皇说,有了弟弟,将来就能护着我了。”赵时念眼睛闪出光芒,似乎对这个莫须有的弟弟有着巨大的期待。

柳嘉之此时内心猛然升起一股割裂感,之前在益州遇到的人和事,于她而言其实都是无比新鲜的。

直至进宫这短短的几日,她才逐渐对历史的厚重有了实感。

“将来能护着公主的人还会有很多。”她把赵时念揽进怀里。

公主似懂非懂地点头,不一会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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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家宴
连载中眸花入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