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说这句话的语气，不像是告白，也不像是告别，反而像是吵架，越说越凶恶。
但他不知道，他的话语带着一点鼻音，在电话里格外明显，完全出卖了他。仅仅听声音就让夏目唯脑补了一只委屈小狗。
“你那么冷漠，总是瞒着我搞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还若无其事地骗我！很坏心眼！一直想看我笑话！有那么多缺点！那么多糟心的事情！”
夏目唯思考：他似乎更委屈了。
他的语气缓下来，停了停：“这么一想我真是傻子，傻子，傻子……”
“……但是，但是……傻就傻吧……我已经习惯你的缺点了。如果有重来的机会，我想象不出来没有你的未来。”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慢慢咀嚼这句话，反复深呼吸，在这短暂的几秒内，他甚至忘记了爆弹。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扑通扑通的声音，他在紧张。
夏目唯的答案，比爆弹的死亡威胁，还要让他紧张。
然后，骤然惊醒，发现自己不对，心虚一样，遮掩着说道。
“所以，不能把我忘了知道么！就算你要找下一任，也不能把我忘了！更不能理所应当地觉得，我不爱你。”
“好的，我知道了，呵呵。”夏目唯完全不再伪装了，嘲讽着说道。
“你说什么？”松田阵平愣了，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那就去做吧。”女子清冷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做什么？”松田阵平坐直了身子，拍在摩天轮的玻璃上，似乎想要看看外面的情况，可惜这里太高了，角度也不对，根本看不到正在寿司店的夏目唯。
“你以为我会反对你么？或者反驳你的话吗？不会哦。”夏目唯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说得都对。我的确没有那么浓烈的情感，也不像其他的夫妻一样那么甜腻。我不觉得你爱我，我也没有我表现得那么……喜欢你。”
即使她已经准备好了，将这个世界毁掉也要救下松田阵平。
不过是因为整个世界，其余的几十亿陌生人，在她眼里没有那么多价值罢了。
她清楚，做这个决定的根本原因，是可以复仇。
甚至，只要一二三青不想要这个选项，她可以更改，甚至暂缓复仇计划。
“我喜欢你的理由很简单，你是个好人。”夏目唯轻声说道。
人最容易喜欢上的，是自己向往，却觉得自己成为不了的人，可能是美化版的自己，也可能是和自己互补的另一半。
夏目唯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但她知道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如果你不再是英雄了，没有了无私、勇敢、善良等等这些特点。我可能就不会再喜欢你了。”
“不用担心松田叔叔阿姨的事情，我会帮你照顾好你的父母，还有我们的孩子。”
“所以，你一定要成为英雄，松田警官。”她垂眸，话里带着笑意，“请快点去救人吧。这样，当从摩天轮上下来的松田警官，绝对不会被我随意忘掉呢。”
然后，她没有再听，咔哒挂掉了电话。
留下一脸迷茫，好像大雨中的落汤狗一样的松田阵平，又凄惨又滑稽，枯坐在爆弹旁边，第一次对自己的感觉产生了怀疑。
我这么认真，她竟然可以这样轻松地开玩笑吗？
一二三青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沉寂坐在那里的夏目唯，小心翼翼地问道：“darling，再不去救人，就来不及了啊。”
“难道你要抓他的灵魂做妖怪吗？”
“不，不做妖怪。”夏目唯的头发垂到餐桌上，抬头的时候发出细微的摩挲声。
“也不要去救他。”
“让他死。”她的目光麻木，但嘴角却挂着笑容，语气却斩钉截铁。
她按着自己的胸口，感受着从另一边传递过来的，热切，浓烈的情绪。
“我有预感，他在这一刻死了。我就得到了我一直想要的……梦一样美好纯粹的东西。”
她不知道自己真的想要什么，她将它称作真爱，但似乎这个定义并不对。
她的手在哆嗦，她却完全没有在意：“那种痛彻心扉，为一个人要死要活，悲伤到不能自已，控制不了自己的大脑和情绪的感觉！”
“上一个让我如此难过的人，还是……”她轻轻咬了咬唇，“妈妈……”
“这是我盼望已久的……只要我得到了这个……我就能彻底告别那个腌臜的过去！”
一二三青嗤笑一声。
“……然后用这一份更沉痛的悲伤，来反复折磨自己？”
一二三青语气嘲讽：“神经病啊！我看你是疯了。”
夏目唯冷静下来，目光转冷。
她不赞成一二三青的话，并且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念头：“死了才能留住完美的回忆……死了他就成了完美的了……”
“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她眉目锐利，“你怎么能确定他不会变。”
在这一刻，本来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逐渐在心里生根发芽。
“无论多么美好的人，都会被时间打磨的面目全非。”她按着自己砰砰跳动、越来越快的心脏，嘴角微翘，“我想要这一刻完美地保留下来。”
“他竟然感觉出来了呢，我没有那么喜欢他。真聪明。”
不能算演戏或者欺骗，因为很多时候，她的情感都过于负面浓烈。
有人给她送一个小礼物，她无动于衷，只觉得可笑。但如果有人故意踩了她一脚，她恨不得杀了对方。
所以为了遮掩，她会刻意放大自己某时微弱的正面的感情，但总是比不了真情流露，反而会有些许古怪的味道。
她不知道此刻萦绕在自己心头的，是什么样的感情，但她想留住它。
“……但凡谈过恋爱的，都会觉得你们两个人的关系不正常。”一二三青翻了个白眼，可惜夏目唯完全不在意。
夏目唯只是喃喃地说道：“让他被炸死，永远停留在此刻……”
“我不接受得而复失……”
夏目癸看着她们两个人在吵架，脸皱成了包子，克里斯提娜想要吃瓜的心达到了巅峰，安静地捉着两个小孩，让他们不要贸然开口打扰场面。
“你怎么知道，他死在此刻，不是最幸福的？”
“你说得对，如果我日后要复仇，他看见那么多人被牵连，世界毁灭，一定会痛苦万分。”夏目唯语速又急又快，将一二三青之前劝自己的话翻出来，振振有词地反驳。
一二三青大怒，她狠狠拍着桌子：“我更知道，如果你因为这种愚蠢的原因，让他死了，你一定会后悔，会记他一辈子。”
“快！狗狗！你快劝劝她！”一二三青焦急地寻找外援。
“……也不是不可以吧？”夏目癸目光游移，“主人做什么我都赞成。”
“……我看你不是狗，是渡鸦！”一二三青被噎到了，缓了几秒才恨恨地说道。
“要怎么做，天啊！愁死我了！”
一二三青看着一人一狗，不，一个是真狗，一个比真狗还要狗的假狗！她又白了一眼看笑话的克里斯提娜，这也是一只死狗。
“darling。你不是发誓，绝不会杀死好人吗？”她在极力寻找理由。
“……我没有杀他，是他自己选择的死亡。”夏目唯轻轻开口，“而且我说的原话是‘善良温柔的好人是世界的瑰宝，是我一定要用全力去珍惜的人’。”
“啊，所以……”
“所以，你觉得甜甜温柔吗？”
一时间，空气好像灌注了胶水，屋子里的一切声响都放慢了，连小孩子都睁大了眼睛，似乎很好奇一二三青的答案。
一二三青停顿了很久，终于还是没能昧着自己的良心，艰难地承认：“……不温柔。”
是脾气暴躁的温柔？还是毒舌耍酷的温柔？
“啊啊，我不管。贵志，你快帮我！”一二三青的表情崩溃了，不再顾虑那么多，求助于小孩子下场拉偏架，呜呜咽咽地对着夏目贵志哭诉，“你快让你的小姨清醒一点！哦，抱歉我好像吓到你了。”
一二三青放开夏目贵志的衣角，歉意地抚平上面的褶皱。
“……”夏目贵志其实没有听太懂，因为夏目唯整个谈话的语调都很轻柔，哪怕加快了速度，听起来也不像是吵架。
后面一二三青拍桌子又哭又闹，反而吓到了他。
他犹豫地看向夏目唯，摸了摸夏目唯的手：“小姨，你看起来很伤心。”
夏目唯笑了：“谢谢贵志的关心。小孩子不用操心这些事情。”
夏目唯拍拍他的头，示意他去吃寿司，继续说服一二三青。
“甜甜想做英雄，我支持他做英雄，我们双赢。有什么问题吗？”夏目唯很坦然。
“十几岁的时候喜欢上松田阵平，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过去了。任何情感都会随着时间变淡，我怎么可能还维持初心？我早就没有了当初的那短暂悸动。”
“甚至，如果当初让我喜欢他的那个事件，没有了。那还是他么？那还是我想要的他吗？”夏目唯想得很清楚。
“我不能理解。你喜欢的难道不是那个人吗？难道还要看他一定要做什么事情？”一二三青双手环胸。
“你当然可以理解。如果松田阵平没有为了救一千二百万个陌生人，牺牲自己，就如同高木警官一样，虽然同样是优秀善良的人。你还会喜欢他吗？”夏目唯反问。
“我会。”一二三青冷笑一声，“我可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好人而喜欢他，我就是因为那张脸。他只要没毁容我就喜欢他。我不喜欢高木也很简单，他长得不是很好看。”
“反而是你。这和错认恩人，甜甜蜜蜜好几年，发现真相后立刻分手，瞬间将心头的真爱换了个人的智障某某，有什么区别？”
夏目唯噎住了，她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归根到底，他有没有经历一千二百万人事件，并不能影响他的品格。darling。”
一二三青微微弯下腰，直视着夏目唯的眼睛，她能看见，暖棕色眸子里面的属于自己的倒影。
“这件事情有没有发生，只能影响你对他的看法！”
她缓了缓，语气带着颤抖：“你要，为了自己获得某种感情，将一个喜欢你，又和你生活了那么久的活人，搞死吗？”
叶片落下来，打着旋，发出咔哒的清脆响声。太阳从外面折射进来，空气中扬起细小的灰。
夏目唯的睫毛抖动，缓缓开口，声音出乎意料地嘶哑：“……我从一开始就承认这一点了。”
“我的目标从没有改变。想要一份爱，好想好想，想到要疯了。”夏目唯闭了闭眼睛，说出口的话带着气音。
“但我想要的其实，不是别人爱我，而是我爱上别人。我想要爱情的甜蜜。”
“什么是想到对方，嘴角就会翘起来，会开心到要跳起来？什么是所有的回忆，哪怕是微小的、毫无意义的对话，也会带来满满的蜜糖一样的快乐？”她的语速又轻又快，带着恨意和嫉妒。
“我无法体会到。”
“他对我再好，我也体会不到。”
“我如何努力说服自己去爱他，也体会不到。”
“我如何努力为他花费心思，竭尽全力，做那么多事情，付出很多很多。我还是体会不到。”
“但我有预感，只要他今天死在这里。我就能体会到了！”她的手指扣紧桌子，硬木版面都被她掐出来坑印。
她深呼吸，嘴唇颤抖着。
“哪怕有那么多苦涩和痛苦，哪怕会后悔，也没有关系。因为我太想要那一点点甜了。”她的头微微低下来，侧过去，不让小孩子看到自己的脸。
“他不死，我这辈子都不会爱上他的。”夏目唯断言。
一二三青沉默着，欲言又止，指尖扣揉着自己的袖子，她几乎要将自己的袖子搓破了，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自作主张去救人。
时间流逝的格外缓慢，几乎要让人幻听到指针滴答的声响。
砰——
狂风夹杂着灰尘冲过来。
远处的摩天轮炸开了，轰鸣声一直传到这里来。
一二三青默然，她掐住了自己的手，愧疚和悲伤迟缓着，卷上心头。虽然她和松田没有太多交情，但好歹也是童年男神……
屋子里似乎传来谁的叹息声。
“我恨自己为什么永远是那么的理智。”夏目唯微微闭目，眼底似乎有些湿润。
因为太过理智，她从来感受不到浓烈上头的快乐，也从来体会不到爱情的甜蜜。
永远不能沉浸在快乐里，但负面情绪却一丝一毫都没有减少。
更甚至，在这种时刻，还不愿意放纵自己内心的**，遵从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做出选择。
“什么？”一二三青愣了一下，她抬头，外面天色大暗，瞬间雷声四起，轰鸣而来。
咔嚓——
变天了。
呼啸而过的龙卷风将露天寿司店里面的椅子都卷起来，飞到了地上，噼啪摔得粉碎，甩了每个人一脸灰尘。
夏目癸护着婴儿车，说话好像在喊：“因为松田一直带着护身符！”
所以她们在这边，无论如何犹豫、磨蹭，那边都不会出事的。
一二三青愕然，她觉得自己被耍了：“他根本就不会死！？”
“我可不能做一个失败的母亲。”夏目唯缓缓站起来，“一红她们还小，还不能没有亲爹。后爹可以代替不合格的亲爹，但却无法取代合格的亲爹。”
一二三青抬手构筑了一道土墙，挡住外面的邪风，这才惊魂未定地站起来，听见夏目唯这句话，气得破口大骂：“所以你为了破解他的死劫？将整个侦探世界崩碎了吗？”
“我让你救他，没让你这样救人啊！”她快急疯了，“反正他也不会死，有护身符！让他一直顶着死气也没什么吧！不就是又一部死神来了吗？”
她的意思是，护身符会让松田阵平不会死，但因为某些操作他和侦探世界绑在一起了，因为命运使然必然会死，所以未来可能经常遭遇生死危机。
“你要不要这么二极管！不是搞死他，就是搞死世界？”一二三青觉得自己能和对方成为好友，实在是上辈子作孽太多。
“亲爱的，我不能保证下次，在遇见这种机会的时候，我还能这么理智。”夏目唯说着，抹了抹眼角，上面带着水痕。
“而且，我之后还要和那个老家伙开战，没工夫一直盯着他。”夏目唯语气冷然，刚刚情绪外露的慌张和悲戚收敛得干干净净。
“事情解决了，回家吧。”她表演了一出川剧变脸，脸上重新挂着甜蜜温和的笑容，拍了拍放在旁边的婴儿车，因为有灵力保护，一点都没有被邪风吹到。
“回什么家？世界马上就要毁灭了！能撑过一周就算好的！你快想个办法！”一二三青快气笑了，她想要揪住对方的领子，使劲摇一摇，看夏目唯这个狗东西还能不能维持这种优雅体面！
然而夏目唯礼貌微笑，推着婴儿车，步履轻快地溜走了，根本拦不住。
“你这个狗东西是不是也早就知道！”失去了目标的一二三青开始质问夏目癸。
“啊？这，这我哪里知道？而且你不是也清楚松田有护身符的吗？”夏目癸咳笑着，他倒没有立刻离开，毕竟萩原研二几个人还在卫生间里拆弹呢，松田阵平虽然暂时没有事情，却不知道之后会不会出事，需要人手盯着。
一二三青想冲上去，却被另一个人拦住了。
克里斯提娜亲热地凑上来，挽着一二三青的手：“宝贝，可以和我说一说，这个天气是怎么回事吗？”
另一边，松田阵平坐在缺了一半的摩天轮车厢里，一只手紧抓着把手，甚至还有闲心稳住自己的墨镜。
刚刚一阵妖风猛烈刮过，他所在的72号车厢撞到了外管上，发出清脆爆响。
金属制的车厢竟然就此裂开了，车厢在重力作用下，层层崩开粉碎，安了爆弹的那面座位和左侧窗户掉下去，他抓着另一面窗户的把手，一只脚悬空，在高空中荡秋千，四顾心茫然。
“！”
他看见下面的目暮警官焦急地大喊：“快！快救援！”
“有没有什么梯车？带升降台的？或者救火用的云梯！什么都可以！快叫人！”
嘿，他对着下面挥挥手，很想说，他没事，你们快去救别人，他甚至觉得自己此刻有点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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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三合一（已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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