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彻底瞎就把眼睛睁大点。”陆尽明冷不丁地说。
褚砚秋收回思绪,凡人殉道,邪魔游天,如今的世道她依旧看不明白。
“上仙,这天界这么容易进的吗?”
陆尽明听出了她语气中的轻蔑,他说:“你要在天界做什么我不管,记住一点,不要去招惹天帝。”
“上仙,我先前就提醒你了,我这人有时候会不受控制。”褚砚秋答。
她要找殿九和自己的记忆,若殿九想让自己活,怎会在九幽明明已经没了虚冥时,降下神雷;还有他既剥去了自己的三魂七魄,又怎会轻易让自己找到,褚砚秋无法预料自己会遇到哪些人阻碍,他都能当上仙了,自己又怎能保证对天帝恭恭敬敬。
“褚砚秋,我听过不少你的事,你的名字虽被抹去了几千年,但你当初做的那些事,还有不少人记得。”
只是听过?看来陆尽明不认识自己。
“从前九幽的虚冥叫我鬼姬娘子,你知道什么是虚冥,食同类、重恶欲、喜活人血肉,祭品便是供他们发泄身上这些欲念的,我的存在本是为了供奉这群地狱都容不下的虚冥,让他们暂时不要出去为恶,但后来,我从供他们发泄的祭品变成了九幽人人惧怕的鬼姬娘子......”
“那也是从前,你现在这缕残魂不是天帝的对手。”陆尽明当头给褚砚秋浇了一盘冷水。
他的话让褚砚秋起了兴致,“我当初做了什么?”
“想知道?”脚步声一顿,陆尽明嗓音冷淡道:“何时你能替我打开黄泉门了再来问我这个问题。”
褚砚秋撇了撇嘴,她问陆尽明:“你丢了什么东西在地府?”
陆尽明不悦,“不是说了......”
“生者强入地府要看时机,我元神何时能恢复也不确定,你总得让我先知道是什么,什么也不说,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可别怪我。”褚砚秋截断他的话说。
“我少了一魄。”
“少了一魄?那她们方才所说的......”
“如果我清楚她们所说之事,就不会去找你了。”陆尽明视线扫向方才闲聊的两个女仙侍身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我观过你的身体,三魂七魄是完整的。”
“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但我的记忆不完整。”
褚砚秋指腹拽着陆吾的尾巴打转,像他们这种已经飞升之人,是不可能出现记忆不完整的现象,哪怕飞升前确实丢失过,但飞升后,那一魄也必定会回来,否则就无法飞升,至于飞升后,那更是不可能了,他可是幽冥族,谁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动他三魂七魄。
“你身上可有什么特别之物?”
“没有。”
褚砚秋沉漠片刻,她又问:“那在飞升前可有去过地府?”
“有过一段模糊的记忆。”
打转的手指一顿,生人入地府,确实容易丢失魂魄,从而出现记忆不完整的现象,但陆尽明在缺失一魄的情况下,还能正常飞升,说明他身上必定有什么东西能代替那一魄。
“如果缺失的这段记忆未对你的生活造成影响,其实不必再冒这个险,生人入地府,往往都是九死一生。”
陆尽明未解释,苍阳照仙宫,仙官邀花容,但映在他身上的只有疏凉。
对于他们这种亲缘关系淡泊之人而言,一旦对人或对事产生了朦胧的情感,那都是一发不可收拾的。
褚砚秋见他缄口不语,余光撇向其他处。
云霞坠眼处,一座阁楼高耸入云,阁楼窗门大开,一根根琉璃线条倒悬,末端还挂着一颗铃铛,微风吹过时,剔透的线条如碎星流动,但奇怪的是铃铛不会随风而响。
“那是什么?”
“司命阁。”陆尽明皱了皱眉,“现在叫登天阁,凡人飞升之所。”
“我是说倒悬的那些线条。”褚砚秋心底躁动,她隐隐在风中听到了一阵呻吟声。
可铃铛怎会发出呻吟声呢?
“傀根。”
凡人有根,易为人所控,但玄门之人离根修行,易脱离掌控,故而有了傀,仙官会在凡界每一个修士身上种下一个傀,用以遏制他们心中的贪欲,而傀根下面所挂的铃铛就是为了监视修士,若有修士生出了贪欲铜铃会响,届时会有仙官去处理该修士。
“傀根......”褚砚秋像受到了什么感应,她反复念着这几个字,身上的煞气也一边往外溢出,下一刻,她不管不顾从小女孩身体里出来,直冲着呻吟声而去。
陆吾见状欲上前安抚她,却被陆尽明拦下,他无视周遭的异样目光,任由褚砚秋恍惚。
“上仙,她......”
“都退下。”陆尽明一拂袖,登天阁开着的窗门紧闭,仙官被强行隔在门外。
风声止住,密麻的傀根中,有颗坠着的铃铛无风自响,寒意从骨头缝里渗出,褚砚秋莫名从头冷到脚,她拽上那条傀根。
「褚砚秋,九幽的虚冥只有你能解决。」
......
褚砚秋清楚的听到了方才的呻吟声忽而变成了嘶吼声,凄厉的、歇斯底里的嘶吼声。
「我不去!」现实和虚景似在重叠,褚砚秋痛的发麻,身上涌出的邪气近乎化实。
陆尽明抬手向她眉心打入一记寒光,他出言提醒道:“定心稳神,这傀根选中了你,必定是与你有几分渊源。”
褚砚秋浑身一凉,陆尽明的话让她回了几分神,她极力敛神,元神渐渐稳定,而她脑海内闪烁的画面也随之稳了下来。
但也只稳了一瞬,许多没头没尾的场景和声音骤然挤入她的脑袋,褚砚秋头疼欲裂。
「天人枯——」一声极好听的女音悠远传来,似在头顶,又似在心底。褚砚秋在嗡鸣和癫狂中看到了那女子一袭红衣,一把巨弓。
「褚砚秋,混沌劫期已至,六道将崩,此举乃造福苍生之举,你若再不束手就擒,休怪本神不客气。」
「我褚砚秋只要这一世的生杀自由,你要我以身殉道,我不答应。」
「放肆,你不过一介罪人,命都是本神给的,此心当诛!」
「......」
「殿九,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着,这凡界生灵的命究竟是谁说了算。」
「......」
「殿九,今日这天域你守不住!」
「拦下它!」
「......」
「褚砚秋,你这副罪血之身最好的归途是献祭三界。」
「......」
「我之于你雷霆雨露皆是恩。」
「恩?取凡界灵气供养仙胎乱凡界秩序,抽凡人魂魄炼为虚冥乱玄门安宁,缚死人尸体炼为地傀乱生死礼教,你对凡界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哪一项称得上是恩?还是说你们的恩,就是待人如待畜!!」
「......」
「殿九,我今日就算死于此处,也不会让你踩着我的尸体成就自己的无上功德!」
一段杂乱的过往在她充血的眼眶中倒映。
“啊——”现实中的褚砚秋急促的喘息,一双沾着血的手不知从何处来,它轻点几下,所有的声音和疼痛都隐褪。
一条滚着繁复红线的白绫绕在瘦长的指上,她从光滑如丝的掌中窥见到了那人的下巴和鼻梁,如同他的手一样,精雕细琢,没有瑕疵亦不带一丝烟火气。
这是褚砚秋被封印在九幽之前所看到的最后一幕画面,她知道这张脸是谁的!
殿九!
褚砚秋自戕在了天域,但殿九还是抽了她的元神。
虚虚实实的画面交错,最后无数血腥场面都定格于红衣女子挽剑自戕的那一刻,褚砚秋半阖的眼猛然睁开,她边急喘边笑。
“——”
“你说什么?”陆尽明谨慎敛神,她似笑非笑的音里有无尽未能言说的愤恨。
“——”
陆尽明听不清她口中的话,但他看得见褚砚秋身上的不对劲,他冷白的手扣进了她双肩,褚砚秋身上四溢的煞气骤停,陆尽明强行将她失控的身体唤入扶桑木里。
小仙侍受褚砚秋的影响也沉浸在尸山血海里,忽而褚砚秋如饿狼扑食般扑上陆尽明,但她的利齿已被陆尽明束缚在扶桑木里,空有满腔癫狂。
“啪嚓——”
案边琉璃瓶落地,狰狞呐喊间,小仙侍摸到琉璃瓶的碎片,血腥瞬间熏鼻,有小仙侍自己的,也有她身下陆尽明的,“我不去——”
陆尽明想要推开身上的褚砚秋,但他疏冷的眸子莫名毫无缘由的染上犹豫。
他拧眉看向燃烬的那条傀根,小仙侍眼中的红芒更盛,“我不去——”
这一回,陆尽明终于听到了她口中之话,他本欲让褚砚秋冷静点,但混乱中,到嘴边的话却变成了安抚:“好,我们不去。”
说完陆尽明都愣住了,他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陆吾焦灼吱声,腰间铜铃亦闪烁。
褚砚秋怔怔停手,身上血光渐退,陆尽明迅速从陌生的情绪中抽出神,他施法稳住褚砚秋的心神。
“褚砚秋,你看到什么了?”被割开的皮肉鲜血滋滋往外冒,陆尽明却没去管,方才自己的异常行为也来的突然,他暗忖是不是褚砚秋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影响自己。
褚砚秋没有回答他。
“褚砚秋?”陆尽明翻过小仙侍的身体,褚砚秋已经昏睡了过去。
陆尽明神色复杂,许久后他才带着褚砚秋离开登天阁。
......
回到天境司后,陆尽明对着无人的宫殿吩咐,“让萧守承来见我。”
不过片刻,宫殿紧闭的大门从外缓缓被打开,一个样貌清秀的男子从外踏入。
“大人。”仙官萧守承躬身行礼,抬头时又惊呼道:“大人我替你处理一下身上的伤。”
萧守承一脸担忧的看着陆尽明身上的伤。
“无碍,叫你过来是有事交代你,以后她的事由你亲自负责。”陆尽明说。
“朝语小仙侍不是大人用扶桑木炼化出来的吗?也需要照看?”
“她不是原来的仙侍了,叫褚砚秋。”陆尽明忽然停下,“这个名字你不要在外人面前提起。”
“褚砚秋......大人已经去过九幽之地了?那这次神族结界被破也是大人所为?”天境司的仙官很多,但能过问他身边之事的却只有萧守承一个,“大人,方才乾坤台传来消息请大人去一趟。”
“天帝出关了?”陆尽明蹙眉问。
萧守承摇头,“是四大仙君找大人,听说是因为九幽之地的神族结界被破了,他们想找上仙商议一下解决之法。”
陆尽明眉心微舒展开。
萧守承提醒道:“大人,九幽之地封印着的都是幽冥族的虚冥,并非一般虚冥,这次还是带些仙官在身边。”
“那些虚冥已经被她解决了。”陆尽明低沉着嗓音又交代道:“看好她,她若是在我回来前醒来,不管她去哪你都跟着。”
萧守承顺着陆尽明的视线看了一眼躺在榻上之人说:“大人请放心去,我会照看好褚姑娘的。”
陆尽明不知在想什么,半天没有应声。
“大人,乾坤台的仙君还在等你,其他三位也就罢了,那苍羽仙君......”
“萧守承,将天境司内有关褚砚秋的记录整理一遍,回来我要看。”陆尽明抬眼将目光从褚砚秋身上移开。
眨眼间,宫殿内就只剩萧守承和昏睡的褚砚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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