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中最后一块糕点被宋元落塞进嘴里的时候,屋内三人长达半小时的轮番“嘴炮”才终于渐渐停了下来。
宋元落拍了拍手中的糕点碎屑,抬眸看向墨河,在他期许的目光中却是问了一个与三人恰才所说之事都不相干的问题。
“刚才那个孩子便是萧景吧,他今年几岁?”
墨河一愣,迟疑开口,“太子殿下是谢贵妃入宫后——”
“我要听他实际的年龄。”
“太,太子殿下再过三个月便年满四岁。”
四年前,宋元落尚在汴京,萧滐也未纳妾。
屋内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墨河攥着拳,与赵中耀对视后终究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那时陛下还是魏王,夺嫡之争的压力太大,谢贵妃偶尔便会扮作丫鬟入王府——”
“当时的暗卫统领还是墨鸦吧,这些他都知道?”
墨河怔了怔,再次点头,“是。”
宋元落轻嗤了一声,也不知在笑旁人还是笑自己。
“无论前程恩怨,斯人已逝,太子殿下到底只是个孩子——”
“嘭——”
墨河的话被一声门响打断,那个恰才替他们端过茶的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奴婢该死。”她几乎小跑着滑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后看向满眼惊讶的宋元落,“姑姑,求您救救春杏吧。”
悦凤殿里的宫人都叫宋元落姑姑,而这个春杏平日主要负责浇灌殿中的花草,尤其是慕糯之亲自种植的那些紫藤。
“春杏怎么了?”
“她,她快被太子殿下打死了。”
左右二相同宋元落在书房议事的时候,太子由他的乳母带着在悦凤殿后院里玩。
后院种着不少花草,这个时节正是盛开的好时机,春杏本正专心浇灌着,却不想太子一进院子便开始糟蹋那些花草。
春杏初入宫时因伺候不当被谢贵妃罚过,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几经辗转才到了悦凤殿当值。
而今见到太子又想到谢窈已逝,平日里看多了宋元落对外人嚣张模样的春杏最后为了花草和私仇竟逾矩呵斥了太子一句。
宫女如此胆大无礼,太子的奶娘又哪里能忍,两人很快起了冲突,悦凤殿众宫人劝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但谁能想到就在春杏气冲冲想要离开的时候,不过她半身高的萧景竟从袖中直接掏出了一把匕首扎进了她的膝盖。
春杏一下子痛得摔到在地上,随后便被萧景一阵拳打脚踢。
四岁的孩童力气竟已有小牛一般大,春杏没几下竟就被打得鼻青脸肿。
众人想上去救,但那奶娘始终护在太子身前,高喊着“谁敢不敬太子”等话,几人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春杏被打晕了过去。
几个宫女按令送早膳进书房的时候几次想向宋元落提起此事,可屋内的气氛太过严肃,坐着的又是当朝宰相,不用想也知道是极其重要的国家大事。
一个宫女,太微不足道。
那几个宫女最后什么都没说退了出来,彼时萧景正好打得累了,便索性坐在了昏迷的春杏身上,那个奶娘则指使着众人给他准备吃食。
到底是太子,如今皇帝又死了,众人哪敢怠慢,立刻忙前忙后地准备起来了。
结果萧景才尝了一口他们按吩咐准备的羊奶立刻就嫌弃地吐了出来。
“你们这些死奴才想烫死我啊。”奶呼呼的声音扯着嗓子喊着,“母后说得果真没错,这悦凤殿里的都是一群贱蹄子,都该抓去杀了,杀了!”
话才落,他身下被羊奶喷了一脸的春杏忽然醒来,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萧景顿时被惹怒了,烦躁地揪着她的头发试图按住她,“怎么还没死,嬷嬷,嬷嬷!”
奶娘当即应着上前帮着按住了春杏,随后萧景竟直接从地上拿了块石头用力往春杏身上砸去。
宋元落赶到时他正疯了一般砸着春杏的腿,边砸边嘀咕,“怎么还没死?”
众人护着春杏的头,不敢拦他也不敢离开,一直等见到宋元落才几近飙泪崩溃。
“你们都愣着做什么,忘了这里是哪里?!”宋元落沉声开了口,声音清冽而平稳,却几乎震住了众人的心魄。
呆愣的众宫人很快反应过来,一哄而上救下了春杏,还有胆大的直接抓住了萧景。
萧景打红了眼,一下子被人抓住立刻不满地挣扎起来,一直到他听到如雷贯耳的一声“孽障”。
声音来自右相林海深,这是个敢当着父皇面打他屁股的凶老头,萧景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随后他便看见了林海深身旁的女人,母后说都怪这个女人她才会吃这么多苦,可所有人现在都要让他来喊那个蠢女人母后。
四岁小孩又哪里藏得住心情,萧景眼中的厌恶就这样明晃晃进了宋元落眼中,也进了其他三人的眼里。
“还不速带她去疗伤?”赵中耀看向众宫人。
几个宫人这才反应过来,见宋元落没有反对,当即行礼带春杏匆匆往太医院赶去。没多久,墨河召来的暗卫带走了太子和奶娘。
花园里再次沉默下来,三人都有点不敢看宋元落,本就绝望的心情更是犹如死灰一般。
“你们想让我代皇后垂帘听政,就不怕我取而代之?”宋元落沉声开口道。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天下有能力行皇帝之责的人很多,可流着萧氏皇族血脉的如今却唯有一人。
封建王朝,正统血脉便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人们不想破坏这份祖宗规矩,也不敢破。
若人人都可取而代之,这天下又该乱成什么样子。
可如今又想让宋元落心甘情愿辅佐萧景,又是何等困难。
“你若想监国,便监国。”最后墨河率先开了口,注视宋元落的眼神务必认真,“但你若想取而代之,我亦听命。”
他的话别说宋元落,便是赵林二相都惊讶地说不出来话。
这是何等大逆不道,因为宋元落不仅不是皇室血脉,不仅是个奴籍,更是个女人。
自古以来,便没有女人做皇帝的先例。
宋元落直视墨河的视线沉默了一瞬,叹气道:“当务之急是先派兵……”
四人站在院中商讨了又有半个时辰,才将临时应对之策定了下来。可一旦问及摄政之事,宋元落却依旧只有一句“我再想想”。
“再想想”也好过直接拒绝,怎么也算是比先前好了一些。
三人也只好如此在心里自我安慰着,随后便匆匆离开去干活了。
而宋元落独自在紫藤花架下的藤椅上又躺了几分钟,沉默地想了很多。
如今正是阳春三月,再过不久这排紫藤花便会彻底盛开,今年的紫藤花想必一定特别漂亮。
宋元落站起身,慢慢往慕糯之的卧房走去。
慕糯之正坐在廊下望着手中的玉佩发呆,那是帝后大婚之日萧滐送她的定情信物。
宋元落曾无数次希望在慕糯之脸上看见除太真与迷茫之外的神情,却不想第一个看见的竟是悲伤。
“主子,您真要做皇帝啊?”老怪不知何时走到了宋元落身后,探着脑袋轻声问道。
宋元落若能做皇帝,他便是天下第一皇商,想想就美得很。
宋元落收回视线,轻声道:“莫掌柜,陪我去走走吧。”
老怪经商时用的名字叫莫怪,也不知是他的真名还是他随口胡诌的,不过这还是宋元落第一次喊他莫掌柜。
老怪有些别扭地“欸”了一声,快步跟上了宋元落。
正值春日,御花园一片美景。花园里的花儿不知宫外血光,争先怒放着。
也不知它们最终会先凋落于一阵秋雨,还是践踏于铁骑之下。
耗费半生心血去辅佐刚才那个目露凶光的稚子,去辅佐萧滐婚外偷情的私生子,宋元落一丁点也不想。
若说原先她对此事的抵触只来源于对萧滐留给她的这个烂摊子的烦躁,而今却是从心底里感到抗拒。
至于做皇帝,那纯粹是她为了让墨河他们打退堂鼓胡诌的。
做皇帝有什么好的,日夜要防着被人刺杀不说,一举一动还时刻被人盯着。更不用如今这样的乱世,她不是被累死在皇位上,便是在功成后被众人卸磨杀驴。
皇帝拥有的权势她不屑,自然更不会主动钻进皇宫这座死牢。
“莫掌柜。”宋元落又开了口。
“主子,您还是叫我老怪吧,您这样我心慌。”老怪挤出一丝假笑。
宋元落这才露出今日的第一抹笑容,有些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才正经说:“我想把我的那一成拿出来,你何时可给我?”
老怪一愣,瞬间明白了宋元落的意图。
“主子,您,您这是要走啊?”
“嗯。”宋元落没有瞒他,“这里待不下去了。”
老怪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咬牙道:“好,我跟您一起归隐山林。”
“我何时说要带你了?”宋元落用下目线瞥了他一眼。
老怪:“……”
“不是,主子,我如今可是景州首富,我那资产不比您那一成值钱?”
“你那些家眷不要了?”
“一起带走嘛,反正跟着主子总有饭吃。”
宋元落笑了笑,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凝霞殿上,“你可知谢窈是如何死的?”
“听说是上吊死的。”
宋元落朝他翻了个白眼。
老怪这才嘿嘿笑着又说,“您是想问那绳子是她自个儿挂上去的还是被人——阿——”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接着一脸高深莫测,“我觉得十有**是被人吊上去的,而且那个人,主子您今日也见过。”
“你是想说墨河吧。”宋元落嫌弃地看了他油腻的头发一眼,“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装神弄鬼做什么?”
“……”
“是她自己吊上去的。”宋元落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老怪没听出来,迟疑道:“不会吧,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自杀?她儿子还在呢。”
“雍军攻进来了,她知道自己守不住大虞。若想帮她儿子保住大虞,保住龙位,她只能给自己儿子换一个更加靠得住的人。”
“她是想用自己的死来换她儿子的未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呐……”老怪想到了自己刚出生的女儿,长喟一声,随即又反应过来,“不过主子您是怎么知道的?”
“墨河说的,我刚刚直接问他的,说是谢窈的临终遗言。”
“……”老怪耷拉着眼皮子撇了撇嘴。
宋元落收回视线,语气淡淡的似是藏着无限风霜,“可是老怪啊,在他们手中的江陵密信又为何会在第一时间被谢窈知道呢?”
“在这皇宫里,谁都可以去死。”淡漠的话消散在早春薄雾中,老怪莫名打了个寒颤,随后便快步重新跟上了宋元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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