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昨儿个干呕了一晚上，半天没吐出来东西。嘿，你说他不是没吃吗，在那怕什么？”天光初绽时，九尾撩开濮翊扬的营帐笑嘻嘻说道。
虽然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他看起来倒是精神了不少。
“你没吃邈叔的药？”结果一进帐内九尾就看见濮翊扬依旧满脸苍白，一点没有恢复的样子。
邈叔给他们两个人是开了小灶的，没有理由九尾都好转了，比他武功更高强的濮翊扬反而这样虚弱。
濮翊扬扶着床沿坐起，皱着眉先闭着眼按了按眉心。
他何止没吃邈叔的药，甚至一夜未睡，就为了看起来更加虚弱。
“庄羽麟出发了？”
“嗯，一大早就护送那些巫师去城门处，估计要亲自盯着他们进城才会回来。”九尾嗤笑一声，转身替濮翊扬倒了杯热水后继续说道：“他还做着用那些邪物打败老大的春秋大梦。”
濮翊扬勾了勾唇，喝了几口热水后身子也渐渐暖和起来。将水杯递回给九尾，他重新盖着被子躺了下来。
“濮阳狻应该这两天就会到了。”他闭上眼，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九尾，你也去睡一觉吧，难得什么都不用干，何必浪费这份清闲。”
“好嘞，就是辛苦老邈了。”九尾放下杯子，笑着离开了。
濮翊扬阻拦公孙骧飏的举动让本就不爽的庄羽麟借机发难，趁他中毒虚弱强行违逆主帅军令，而濮翊扬也正好借病将这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烂摊子扔出去。
他甚至很没有理智地在想，若此时宋元落偷袭营帐成功，将他作为俘虏带回去……
该多好啊。
*
烈日高悬当空时，公孙骧飏的队伍终于来到了绛州城墙下。
庄羽麟埋伏在远处的树林里，有些紧张地观察着城墙那边的动静。
城墙外是一望无际的空地，无处藏人，他们此处距离公孙骧飏所在的地方很远，所以他也只能依稀听见几句公孙骧飏扯着嗓子高喊的诸如“此城来了个大邪物，尔等还不速让老朽前去降邪”“老朽的名号尔等无知小儿竟未听过？”之类的话。
虞军最后和公孙骧飏谈了什么庄羽麟并未听清，他只看见那个公孙骧飏口中的大邪物宋元落亲自登上了城墙，随后将他们一行人放了进去。
虽然不知宋元落是如何被公孙骧飏说动，但至少他进去了！庄羽麟又激动又忐忑地回了营帐，兴奋地都忘了干呕了一晚上的难受，也忘了没吃早膳的饥肠辘辘。
结果他才回营帐没多久，打算充饥的热水还未晾凉，报信小兵忽然就冲了进来。
“将军，虞军下战帖了！”
他手里高举着宋元落亲笔写下的战帖，上面的墨甚至还未干涸，但战帖的对象俨然却已是庄羽麟。
她竟已知道雍军如今能做主的人不再是濮翊扬，而是他庄羽麟。
庄羽麟皱眉打开帖子，上书有简单八字：
“庄氏小儿，来见恁爹。”
“啪！”庄羽麟气得一把打翻了右手边正在晾凉的热水。
“整军待命，布阵杀敌。”
“是！”
“还有，给我盯紧濮阳翊和他那两个古怪的副将。”庄羽麟咬牙切齿。
宋元落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知道雍军营帐中的事情，只可能是他们队伍里出了细作。而这个细作人选庄羽麟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濮翊扬几人。
他们本来就是细作，谁知道在虞国那些年有没有被虞人收买，反做了他们的细作。
哼，若真如此，他定手刃此三贼！
庄羽麟大手一挥，戴上盔甲便领军出了营地，甚至没去看濮翊扬一眼。
而整个雍军除了寥寥几人仍坚守在濮翊扬帐外“看护”他的安危，竟全都随庄羽麟出发了，无一人质疑庄羽麟的以下犯上。
按雍**规，庄羽麟这个被降级的右副将官阶其实比九尾和邈叔的左副将之位还要低上一等。
雍军就这样再次浩浩汤汤杀到了绛州城下，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主动下战帖的虞军竟然依旧没有出战。
城门紧闭，唯有宋元落一脸笑容地站在城墙上。
庄羽麟不知道，此刻的城墙另一边，同样闹哄哄站着绛州城的百姓。
“宋贼，你在玩什么花样，还不速速出来迎战。莫不是临阵脱逃，怕了恁爹我！”庄羽麟大喊道。
他心里其实也没底，颇有种自己被宋元落耍了的感觉。仔细一想，别人不过发个帖子过来他就立马听话地出来迎战了，结果人家是逗他的。此事若传出去，他的面子往哪里放。
不过宋元落如果真的怯战乱下战帖，她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不对……这臭婆娘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
庄羽麟越想越没底，面色也因愤慨而瞬间涨到通红，结果忽然就听见高空传来清脆的一声“扑哧”。
淦，这讥讽嗤笑的模样和濮翊扬那个讨人厌的家伙简直一模一样。庄羽麟更加不爽了。
“你学得倒挺快。”在庄羽麟咆哮前，宋元落终于说话了，调侃完也没等庄羽麟发作，从手边的竹筐里拿起一个土豆。
庄羽麟的眼睛顿时就亮了。
“今天早上我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说法，一个雍国的巫师说带了几车的邪物，专要入城来收我这个大邪祟。”
金黄的土豆似乎被煮过，在阳光下还冒着丝丝热气。宋元落慢慢剥开上面的皮，露出更加漂亮的内里。
“那巫师说，这邪物从雍国离开，一路经过幽蓟十六国，吸足了各地的邪气。”宋元落说着一口咬在了土豆上。
庄羽麟眼里的兴奋都要溢出来了，只是随着她咀嚼的动作，口水却也不留自主盈满了口腔。
“今日叫你们这些雍贼过来，还有诸位，我绛州的百姓。”宋元落说着又面向城墙另一边，“以及那些混在我大虞百姓之中的各国细作——”
她勾唇笑了笑，高举起咬了半口的土豆，“听说雍军昨日吃了这邪物，整支军队上吐下泻皆被邪物所压。便是你们的主帅如今也卧床不起。但你们可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趁机偷袭你们？”
“因为我要让你们今日亲眼看看，我若吃了这邪物，究竟是它赢，还是我赢！”
话说完，满城墙拿着弩箭的士兵便高呼起来。
宋元落几口便吃完了一个土豆，随后又招呼起众人，“将士们，一起来吃！”
几个女将率先走了过来，吃完后便拿着土豆开始分发。
宋元落提前和众人通过气，便是他们心底发憷，这土豆也不得不吃，还得装着无所畏惧的样子吃下去。
这是军令。
紧接着宋元落又转向城楼下的绛州百姓，“不义之军必受邪物反噬，而我大虞有神明看护，乃天命所归！诸君可有敢与元落一试者？”
百姓没有提前领过军令，又有细作混于其中，自不可能人人敢试。虽也有某几个胆大爱国者出列上前领土豆，却都梗着脖子一脸赴死模样。
正这时，一道稚嫩的声音响亮传出。
“让朕先来吃第一个！”
小皇帝高昂着脖子登上了城墙，从筐中随手拿起一个土豆，当着众人面一口咬了下去。
“剥皮更好吃。”宋元落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而下一瞬，满城沸腾。
凡有志之士及忠君爱国者，皆争先想要与君共忧。而那些因军命不得不硬着头皮的，此刻都激动地觉得口中的邪物香甜起来。
太子龙体尚且敢试，他们有何不敢！
“别急，小心烫着，剥皮更好吃。”宋元落笑着嘱咐众人，不过说话时眼睛看向的却是庄羽麟。
庄羽麟又不是蠢货，此时哪意识不到不对劲的地方。
他们吃的时候可没有剥皮，而且是生吃，且那些推车上面的头几层都是发芽见绿的。但宋元落他们手里这些全都被煮过，并且都是棕黄色的。
庄羽麟昨晚也偷吃了一个，却因为第一层那些发芽的都被吃完后吃的是没有发芽的。而他症状远比濮翊扬要轻，甚至可以说没有不适——虽然不想承认，但那干呕大抵是他心虚作祟。
此时迎着宋元落挑衅的目光，庄羽麟愈发没底。但都已经到这一步了，他又哪里还有退路。
更何况——若这一切都是他白担心了，若公孙骧飏说的都是真的……
庄羽麟有些贪婪地看着小皇帝，祈祷着自己的雄图霸业。
日头一寸寸移动，烈日晒在雍军头上，晒得他们眼冒金星。
宋元落特地挑着正午吃饭时间给他们下战帖，庄羽麟本还想着借着饥饿激励将士们攻破绛州进城掠夺，谁曾想如今只能眼巴巴看着虞军在他们面前大快朵颐。
那土豆昨日吃时又涩又硬，怎么今日看他们吃起来是那样软糯香甜？
雍军咽着口水，肚子开始叫了起来。
就这样煎熬地等啊等，虞军却迟迟没有任何不适反应。庄羽麟终于有些发虚打退堂鼓了，正要下令退兵，忽然听见城墙上宋元落高声喊道：
“今日我大虞子民战胜邪物，是天神庇佑，更是天命所归。众将士听令！”
“是！”嘹亮整齐的声音吓得雍军的心都跟着颤了颤。
“击退雍贼，保我家园！”宋元落又喊道。
紧跟着城内无论将士和百姓皆高声喊道，个个喊得热泪盈眶。
他们所求不过与亲人相聚，家园安好，平静生活，这个想法过分吗？凭什么如今要食不果腹，日夜担忧？凭什么！
都怪雍人，都怪贼子！
“将士们，给我杀，杀无赦！”宋元落最后喊道。
城门大开，神情激愤又吃得饱饱的虞军个个猩红着眼呐喊着杀了出来。
“杀！”
“杀！”
“杀！”
沙土飞扬，脚步坚定，他们要为了他们的家园，与外贼拼死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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