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汉国礼官早早候在祭坛周边。祭坛依山面海而筑,高逾三丈,通体以巨大的青条石垒砌,古朴而威严。坛顶中央,矗立着一尊丈余高的青铜龙王巨像,怒目圆睁,俯瞰着苍茫大海。
祭坛分三层。顶层设香案、供桌,陈列着牛羊猪三牲、五谷、玉璧等祭品;中层环立八面绘有四海龙王、虾兵蟹将的玄色旌旗;底层则铺着猩红毡毯,直达海边礁石。汉国礼部的官员们身着玄端礼服,神情肃穆,早已按品阶分列坛下,静候吉时。
林延遇一身玄甲,腰佩长剑。他麾下数百名精锐禁军,盔甲鲜明,刀枪如林,将整个祭坛区域围得铁桶一般,只留下一条通往海边的狭窄甬道。观礼的百姓被远远隔离在数丈开外的人墙之后,人头攒动,翘首以盼。
卯时初刻,海天相接处泛起一线鱼肚白。万籁俱寂中,司礼官高唱:“吉时到——请越王殿下登坛——”
此时的海面十分平静,如镜一般倒映着初升的朝阳,洒下万点碎金。马猛领着一队青衣小太监,手捧盛放酒樽、玉帛等祭祀用器的漆盘,垂首立在祭坛最下首。他悄悄抬眼瞥了一眼平静的海面,心中疑窦丛生:小堂所说的飓风何在?这万里无云的晴空,哪有一丝风暴将至的征兆?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萦绕在他心头。
身着亲王吉服的刘弘昌,在礼官引导下,缓步踏上猩红毡毯,走向祭坛。他步履沉稳,气度雍容,登上坛顶,面朝大海,接过礼官奉上的燃香。
司礼官高宣:“应乾元年,岁次癸卯,六月庚戌朔,越王臣弘昌,谨代汉国天子,昭告于南海广利洪圣昭顺威显龙王之神位:伏以沧溟浩瀚,德润八荒。泽被黎庶,佑我海疆;护我国祚,时和岁稔。”
刘弘昌手持玉爵,将清冽的醴酒缓缓洒于坛前特设的“沉玉池”,酒液落入池中,发出清泠的声响。礼官再又奉上束帛与玉器,刘弘昌接过,高举过顶,向海神方向深深三揖,然后将帛与璧郑重投入沉玉池。
主祭官吟唱:“奉俎——” 数名力士抬着盛放整牛、羊、猪的巨大青铜俎案,置于坛前。牺牲热气蒸腾,香气四溢,刘弘昌再行大礼。司礼官取祭酒少许,献于刘弘昌。刘弘昌已酒液沾唇,表示接受神赐之福。
司礼官高唱:“礼成——送神——” 坛下乐工奏响古乐。所有参与祭祀的官员、将士、百姓,在司礼官的号令下,向大海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然而,就在礼毕之时,众人依序叩拜之际,原本平静的海面,却毫无征兆地开始翻涌。起初只是细微的涟漪,仿佛海底有巨物翻身。紧接着,强劲的海风自东南方向呼啸而来,带着刺耳的尖啸,瞬间卷起漫天白浪。
“风!起风了!”人群中有人惊呼。
“看!海面!浪起来了!”
“风调雨顺!龙王显灵了!”不知是谁率先高喊了一句。
“龙王显灵!龙王显灵!庇佑汉国!”狂热的呼喊瞬间席卷了整个人群,观礼的百姓激动万分,不顾禁军的阻拦,纷纷朝着祭坛方向虔诚跪拜,人潮涌动,竟将原本森严的禁军包围圈冲击得七零八落,不断向内收缩。
祭坛之上,马猛被狂风吹得剧烈摇摆,他勉力站稳,心中却是惊涛骇浪:小堂预言的飓风,竟真的来了!而且来得如此迅猛!
辰时刚过三刻,天色已昏暗,浓重如墨的乌云盖在祭坛之上。狂风怒吼,卷起数丈高的巨浪,狠狠拍击着海岸礁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豆大的雨点在狂风之后倾盆而下,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视线瞬间模糊。
刘弘昌独立于祭坛之巅,冕服湿透,身形却依旧屹立不动。在狂乱跪拜的百姓眼中,此情此景,竟真似越王以诚感天,呼风唤雨,引动了龙王显灵一般。
“龙王庇佑!越王千岁!”更加狂热的呼喊声浪,几乎要压过风雨之声。
就在这混沌之中,一声百姓的惊呼引得众人齐齐看向海面远处。
“快看!海……海面上!那是什么?”
只见翻腾的墨浪之间,一道狭长的巨大影子,如同传说中的巨龙一般破浪而行。它速度极快,在波峰浪谷间灵活穿梭,时隐时现,其形蜿蜒,头角峥嵘,刘弘昌极目远眺,心中豁然开朗。
那是一条龙形的船,船侧似是装有分浪翼,是她,她果然来了!
“龙!是龙!真的是天龙下凡了!”百姓之中,数人齐声惊呼,声音带着敬畏。
“天龙!天龙现世了!”恐慌与狂热交织,更多的百姓朝着那海中的“神龙”疯狂叩拜。甚至连守卫的军士中,也有数人被这“神迹”震慑,紧握长枪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脸色煞白。
机不可失。刘弘昌深吸一口气,顶着狂风暴雨,毅然迈步,欲向海边走去。
“越王殿下!”一道身影拦在刘弘昌身前,正是林延遇。他手中长剑虽未出鞘,但姿态已充满威胁,“风狂雨骤,神威难测!殿下要去何处?”
“本王奉旨祭祀南海龙王!如今神龙显圣,亲临海曲。本王自当亲迎神驾,再行大礼,此乃人神沟通之要务!”刘弘昌声音带着威严,“林大人,此乃祭祀分内之事,难不成……也要先得你首肯?”。
林延遇右手猛地按上剑柄,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异变再生。
那海中的“神龙”巨口突然张开,“轰——咻——”,一团接着一团“火球”撕裂雨幕,朝着祭坛方向投射而来,重重砸在祭坛边缘的空地之上。
“嘭!”
一声巨响,火球炸开。虽未伤人,但火光冲天,泥石飞溅,巨大的声响和刺目的光芒,如同惊雷在人群中炸响。
“啊——龙王发怒了!”
“天罚!是天罚!”
“快……快请龙王息怒啊!”
百姓的哭喊声、尖叫声响成一片。人群倒像是受惊的兽群,开始推搡、奔逃、跪地求饶。祭坛四周,无论军民,瞬间跪倒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在风雨中起伏,向海上的神明祈求。
林延遇被这突如其来的“神罚”震得心神一颤,看着祭坛之下逐渐失控的局面,又看着海中那诡异莫测的“神龙”,再看向近在咫尺的刘弘昌,刘晟临行前那个密旨瞬间占据脑海:“……若事有变,当机立断!杀!”
眼中的犹豫被狠厉取代,对,就是此时,趁此天赐良机,杀了越王!就说他是触怒龙王,遭了天谴。
“锃啷!”宝剑出鞘,寒光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光,带着凌厉的杀意,直刺刘弘昌心口。
刘弘昌早有防备,他一侧身,险之又险地避开这致命一剑。剑锋势如狂风,招招欲取人性命,刘弘昌虽习过武艺,但终究不及林延遇这等经验丰富的宫廷高手,抵挡之间已是险象环生。
千钧一发之际,三道黑色身影,自混乱跪拜的人群中出现。脚尖在跪伏的百姓肩头借力一点,身形如电,几个起落便跃上高台,来着正是阿坤、阿离、阿巽。
三柄短刃,带着森然寒意,从三个方向直取林延遇周身要害,攻势凌厉。林延遇大惊,不得不回剑格挡,“叮叮当当!”金铁交鸣之声在风雨中爆响,剑光霍霍,刃影翻飞,五人已是战作一团。
借着三名影卫缠住林延遇的间隙,刘弘昌毫不犹豫,转身欲跃下高台,奔向海边。
“哪里走!”林延遇虽被围攻,但岂容刘弘昌逃脱?他拼着硬挨阿离一记肘击,身形强行一扭,长剑再次刺向刘弘昌后心。
眼看剑尖及体,刘弘昌眼中厉色一闪,一直垂在身侧的左手抬起:“咔嗒!咻——”
一道乌光,快逾闪电,自他宽大的袍袖中射出,直取林延遇面门,正是林堂托马猛转交的袖箭。
林延遇万没料到刘弘昌竟藏有暗器,距离太近,速度太快,他虽是一偏头,“噗嗤!”,袖箭未能命中面门,却狠狠扎进了他持剑的右肩胛。剧痛钻心,让他整条右臂瞬间麻痹,长剑“哐当”一声脱手坠地。
趁此良机,刘弘昌毫不犹豫,纵身从数丈高的祭坛边缘一跃而下。阿坤、阿离、阿巽见状,逼退慌乱的侍卫,也毫不犹豫地紧跟着刘弘昌,身影瞬间没入祭坛下方乱糟糟的人潮之中,如同水滴入海,消失无踪。
“混账!给我追!放箭!格杀勿论!”林延遇捂着流血的肩膀,发出咆哮。然而,风雨如晦,人潮如沸,禁军连分辨目标都尤显困难,更别提放箭了。
海中那艘“龙形”怪船,此刻已冲破风浪,驶近海岸。船首“龙口”再次喷吐出一颗颗“火球”,并非伤人,而是精准地射向岸边设施。
“轰!轰!”爆炸声接连响起,木屑纷飞,浓烟滚滚。禁军的船或被炸毁,或被巨浪掀翻,连岸边的瞭望塔也被炸得一片狼藉。这愤怒的“龙息”彻底粉碎了任何追击的企图。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条“神龙”在惊涛骇浪中一个灵巧的急转,将几个湿透的身影拽上了龙身。
“神龙”发出一声悠长而怪异的咆哮,最后喷吐着硝烟,调头迎着滔天巨浪,几个起伏,便彻底消失在茫茫雨雾与汹涌波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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