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监察御史沈砚修的协助，苏秦夜的工作进展愈发顺利。每到一处，不仅现场秩序井然有序，还有专人维持；
原本捉襟见肘的人手问题得到解决，多了几位得力的助手协助；就连最令人头疼的痘种产能不足的难题，也在沈砚修的斡旋下迎刃而解。
在沈砚修的帮助下，苏秦夜获得了一批健壮的小牛。
她将那老黄牛的脓液接种到小牛身上，待其感染牛痘出现症状后，再小心翼翼地采集血液，以此批量制备牛痘疫苗。有了稳定的痘种来源，接种工作得以大规模展开。
魏县的百姓陆续完成接种后，苏秦夜又跟随沈砚修马不停蹄地赶往各地。
每到一处，他都耐心传授接种之法，详细讲解操作要领，并留下充足的痘种，确保当地能够自行保存和繁育。临行前，他总要反复叮嘱注意事项，生怕有所疏漏。
这半年来，苏秦夜几乎踏遍了周边州县，风尘仆仆。
令她欣慰的是，弟弟苏半夏得到了妥善安置——沈砚修特意请了可靠的人悉心照料，白墨卿也时常写信来描述半夏的情况，让她能够心无旁骛地投入工作。
春去秋来，苏秦夜回来时，已是秋日。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被推开，苏秦夜风尘仆仆地跨过门槛，青布鞋上还沾着郊外的泥渍。
“啊，终于，回来了。”她长舒一口气，将药箱轻轻放在门边的榆木案几上。
“阿姐！”里屋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苏半夏像只受惊的小鹿般冲出来，一头扎进苏秦夜怀里，撞得她后退半步才稳住身形。
少年瘦削的肩膀在她怀中颤抖，“阿姐，我还以为你不要半夏了。”
苏秦夜抚摸着弟弟蓬乱的发顶，发现半夏又长高了些，忽然听到他哭诉：“他们，他们都说，阿姐跟了别人跑了！”
“谁在背后嚼人舌根！”她柳眉倒竖，转头朝屋内喊道：“白墨卿！快帮我查查！我姑娘家的清白啊，这可是！”
窗边竹帘微动，晃出一张嬉笑的脸。
白墨卿倚着雕花窗棂，指尖转着枚铜钱：“欸，大小姐，我要收费的！再说了，别人说你闲话太正常了啊，你可不是小半年连广成都没回过了？”
他忽然压低声音，“若不是沈大人细细叮嘱过那学堂先生，恐怕这闲话更多呢！”
“你不是包打听吗？”苏秦夜将半夏护在身后，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窗前，
“我为了你和你的兄弟跑东跑西的！我弟弟就这么受欺负！我一分钱都没捞到好吗？”苏秦夜真的有些生气了，这白墨卿还在书信里写事事安好！
“你行不行，你不行我去找沈大人了！”
“行行行，”白墨卿赶忙从屋中走出，铜钱“当啷”掉在青砖地上，“你快别去找沈兄了，我给你把这事儿办了，姑奶奶呦。”
“何事不能找我说啊！”
清朗的嗓音自院外传来，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起。
沈砚修身着月白长衫跨入院门，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晃。暮色为他轮廓镀上一层金边，更显得长身玉立。
“苏小姐为了百姓如此辛劳，怎么可以让苏小姐的清白蒙受如此不白之冤？”他行至阶前，拱手道：“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倒要看看何人造谣！”
苏秦夜正要道谢，却见沈砚修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帛：“不过今日来，我还有一事想告知姑娘。”
他展开绢帛，露出朱红官印，“姑娘此次功绩，便是进京面圣，拜官封地都不无可能，只可惜……”
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姑娘是个女儿身，朝廷内也太多迂腐之人，恐怕此事难之又难。”
院中老槐树沙沙作响，落下几片黄叶。沈砚修忽然侧身让开半步：“但有人听闻姑娘的牛痘之法，不远万里，从京城赶来。”
他转向院门，“谢先生，请。”
“太医首席，谢灵枢。”白墨卿倒吸一口凉气，凑到苏秦夜耳边飞快低语：“这可是大机缘啊！太医啊那可是，你要是拜个师傅……”
苏秦夜掐了他一把，整了整衣襟行礼：“能见到太医，小女子三生有幸，快请。”
“哈哈哈——”洪亮的笑声震得竹帘轻颤。一位白发老者健步而入，虽拄着紫檀木杖，步伐却比年轻人还矫健。
“哪里哪里，太医不过是虚名。”谢灵枢雪白的寿眉下，双目炯炯有神，“苏小姐才是天纵奇才啊！竟能想到这等方法。”
他忽然郑重作揖，“老夫这次前来，实是想请姑娘指教。”
半夏躲在姐姐身后，好奇地偷瞄这位气度不凡的老人。
谢灵枢慈爱地摸摸他的头：“若是可以，老夫想请姑娘姐弟同往京城。令弟可入国子监，那里有最好的老师。”
苏秦夜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箱上的铜扣：“只是父母仍未曾下葬，葬后我若去了京城，恐无人守墓。”
一阵秋风卷着枯叶掠过庭院，四人衣袂翻飞间陷入沉默。
白墨卿突然击掌：“有了！”他眼睛亮得惊人，“那哑巴郎中本就是假身份，不如就对外宣称他是苏杏林，向菩萨发下宏愿，得到此法，化身哑巴郎中，救苦救难。”
“如今功德圆满，升到西方极乐世界。”
“修缮碑牌后……”他朝沈砚修挤挤眼，“再由沈大人号召百姓守墓。”
沈砚修立即会意：“本官可立衣冠冢，命人四时祭扫。”谢灵枢捋须点头：“此法甚善。”
苏秦夜望向西厢房供着的父母牌位，烛火在香炉中明明灭灭。
按照规矩，苏秦夜本应为父母守孝三年，可苏秦夜又不是苏大夫真正的儿女，当然是不愿意的。
她不由得心中暗叹：“苏大夫，我会给半夏一个好的成长环境，这孝，就不替二老守了！”
她又浅浅行礼 ：“那就依白先生所言。”
暮色渐浓，沈砚修起身告辞。他站在门槛外转身，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苏杏林之事和谣言一事，都还请交给本官。”
深揖到底，“姑娘这半年风餐露宿，刚回来又逢此事，实在辛苦了。”
待官靴声远去，白墨卿立刻原形毕露，瘫在藤椅上啃着秋梨：“话说为什么你每次在沈兄面前都如此正经？‘小女子三生有幸’‘依白先生的方法’……”
他学着苏秦夜的腔调，又指指自己，“怎么到我这里就没点礼数？”
“你也不看看，”苏秦夜抓起药碾作势要砸，“人家沈大人行事风度翩翩，举止有度。哪像你？”
她上下扫视着翘二郎腿的白墨卿，“整日没个正形，满肚子坏水。”
梨核划出抛物线落入陶罐，白墨卿擦擦嘴：“那你还是不了解他。他若是没点城府，不耍心机，这般年纪能爬到监察御史？”
“好啊，”苏秦夜突然拉开大门，“那你从我家里出去。我要和你以礼相待了——”她故意拖长声调，“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害我清白。”
白墨卿张着嘴愣在原地，梨汁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檐下灯笼摇曳，照得他脸上光影变幻。那一日，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天命克星。
然而此时正巧路过，又只听见最后一句的的苏半夏却怯生生地问道：
“阿姐，怎么要赶他走，原来...阿姐不中意白家哥哥吗？"
“？！”苏秦夜手中的茶盏险些滑落，她睁大了眼睛，“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送菜的王大婶说的。”半夏掰着手指，声音越来越小，
“她说那包打听，若不是喜欢阿姐，怎会三天两头往咱们家跑...还说阿姐，若不是喜欢他，也...也不会允许他随意进出...”
“童言无忌啊童言无忌！半夏，先生留给你的作业做完了吗？快去找出来！阿姐要检查！”苏秦夜赶忙拦住弟弟，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要命的话来。
庭院里骤然安静下来，连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
白墨卿原本正在整理衣袖的动作顿住了。月光下，他的耳尖微微泛红，却仍是保持着从容的姿态。
半晌，他后退一步，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揖礼：“那苏小姐，时候不早了，在下先告辞了。若有需要，随时欢迎光临小店。”
这夜，月明星稀，清辉满地。
白墨卿推开自己铺子的门。却发现沈砚修正坐在柜台前自斟自饮。
“沈兄？”白墨卿有些意外，"这么晚还来喝茶？”
沈砚修放下青瓷茶盏，茶汤在杯中轻轻晃动：“我过几日就要回京了，特地来寻你叙话。”
他忽然叹了口气，指节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虽然知道多半又是白费口舌......但临走前还是想再问一次，你真不考虑参加明年的春闱？”
话刚出口，他自己先摇头笑了，显然对答案心知肚明。
“好啊。”
“我就知道你又......等等？”沈砚修猛地抬头，茶盏被衣袖带倒，茶水在桌面上漫开，“你说什么？”
白墨卿顺手拿起抹布擦拭桌面，眉眼间带着几分调侃：“我说好啊。怎么，沈大人这是高兴得连茶杯都拿不稳了？”
“你......”沈砚修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莫不是染了风寒烧糊涂了？”
“不是你日日来劝我入仕么？"白墨卿任由他抓着，无奈道，"如今我应下了，你反倒疑神疑鬼。要不......我还是......”
“别！"沈砚修急得直接站起来，衣袖又带翻了刚扶正的茶盏，“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明日一早就去给你办文书！”
他激动得在屋里来回踱步，“你可不能反悔！”
白墨卿倚在柜台边，看着好友难得失态的模样，眼底泛起笑意：“放心，这次定和你进京。”
沈砚修突然停下脚步，狐疑地打量着他：“奇怪......往日我说破嘴皮你都无动于衷，今日怎么突然转性了？”
白墨卿望向窗外那轮明月，唇角微扬：“许是......今夜月色太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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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童言无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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