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瓦尔执事身高近两米，体格魁梧舒展，大块的肌肉从他深褐色的休闲衬衣和背带裤中鼓出，显得狂野。但他差不多顶到门框的脑袋，长相和神态较于体格却都显得斯文沉静许多。他剪得很短的头发用发胶抹到脑后，旋顶不听话地支棱起了两根，而那双棕色深邃的眼睛，如搅了些蜜糖的浓巧克力，总是温暖、闪亮。
苏珊此时跟着奥瓦尔执事走进他的办公室，这间办公室也和他本人的风格一样，整体严肃、板正，但不拘小节。譬如他有编织的爱好，现在手边还放着一件完成了大约五十厘米的，深蓝色的小衣服，苏珊原本根据大小推测那是一件婴儿服，但奥瓦尔执事上次告诉她，这是给他的爱犬史蒂夫织的。
“坐。”奥瓦尔执事请她坐到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虽然还没有收到你和穆的具体报告，但科学部昨天忙活了一整个晚上，对于那只回收恶魔的等级判定已经出来了。”他说着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递给苏珊。
苏珊接过来，那份文件相当详细地记录了莎萨——他们把她的恶魔形态命名成“丹妮尔的母亲”——释放幼童分身的能力、影响范围以及最终造成的死亡人数等等数据，以及存在时间、被祛除的经过、留下的恶魔残片性状等等，她大致地扫过，然后看见总结报告上大大的一个“B”，多少吃了一惊。
被评为B级恶魔，一般有三条硬性的指标：其一是恶魔杀伤性，造成50人以上的死亡；其二是恶魔影响范围，超过100公里；其三是恶魔驱除难度，拥有与二级驱魔人不相上下的魔力。
但就报告上的数据来看，莎萨其实也并不符合，她最终造成的死亡人数是9人，影响范围仅限于雷伯尔街区，虽然穆的实力也许甚至还要超过二级驱魔人，可他在教团内部的等级和自己一样，都还只是最低级。
苏珊这会儿从报告书上抬头，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奥瓦尔执事，“为什么是B级？兰克斯塔今年到现在都还没有出过一个B级。”
“我也吓了一跳，但是科学部的阿德里安教授早上特意来找我，他告诉我，是因为‘潜在危险指数’，在下一页。”
他边用手势示意苏珊翻页，边继续说：“总部上个月搞出来的最新分级版本，为了剔除一些过分强大的驱魔人，主要是‘夜魔威廉’的影响，得到更准确的恶魔等级数据。”
苏珊于是翻到下一页，真的看到有“潜在危险指数”这个类目，上面竟然写着：800%，
“该对象的杀戮是隐匿性的，其拥有近乎完美的伪装，可怜到不会使任何人产生防备的诱饵，和遇强则强的无限潜能，若不是两位驱魔人成熟又默契的合作，使得灾祸在其萌芽时期就被扼杀，该对象造成的伤害必定不可估量……”
“阿德里安把这些都归结为你们的功劳。”奥瓦尔执事此时抱了满是肌肉的手臂，面带些自豪地说：“他简直不能相信，你们两个到了今天都还只是七级驱魔人！”
“我没做什么，都是穆的功劳。”苏珊快速解释着，她很庆幸阿尔文昨天晚上出差去了，B级恶魔？B级？！要是被阿尔文知道这个评定结果，自己恐怕得扒一层皮！
“恰恰相反，阿德里安这次夸的主要是你，”奥瓦尔执事说：“连腐烂了的尸体都不肯放过，这种想象力，就算是穆那样的‘恶魔猎犬’也没有啊。阿德里安说你天赋惊人，浪费在处理魔种上简直暴殄天物。”
“……真的吗？”苏珊眨眨眼，简直有些难以置信。
“当然是真的。”奥瓦尔执事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笑起来，“我可是难得在那个苛刻的老头嘴里听见这种程度的夸奖。”
如是苏珊后知后觉地笑起来，虽然她觉得昨天的事情更多靠的是歪打正着的运气，但是能被那个阿德里安教授认可，她还是由衷地感到开心。
“不过，阿德里安的话说得正是时机，”奥瓦尔执事此时一面观察着苏珊的反应，一面问她：“你有考虑过升级的事情吗？”
苏珊愣住，有些错愕，昨天晚上被威廉问起时的那种感觉又重新翻涌上来。
“我刚好翻了翻这几年你做的任务，一百五十四颗魔种，二十八只D级恶魔，一只C级恶魔，昨天甚至还多了一只B级，你这样的履历，再加上我和阿德里安的推荐，就算越过前面直接跳级去申请四级驱魔人的考试，也绰绰有余了。”
“……四级？”苏珊惊讶于奥瓦尔执事对自己的判断，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蹙起了眉，摇摇头拒绝道：“我没想过升级……”
奥瓦尔执事似乎并不意外于她的拒绝，此时只是定定地望着她，耐心地问她：“我能知道理由吗？……如果说，穆是因为社恐加上精神涣散没办法参加考试。那你又是为了什么呢，是什么阻碍了你，苏西？”
“我……我对现在的工作没有什么不满……”苏珊低着脑袋，眉头越皱越紧，一些记忆快速闪动着飞掠过她的脑海，升级考试场馆的白色蜂窝状墙壁；手心里长出的眼珠，正翻开眼睑，幽亮着瞳孔充满死感望着自己；她抬头，看见另一个站在会场中心的自己，表情茫然，无数如棕色的眼珠在她皮肤底下涌动着，从额头、脸颊还有手臂上破出；意识在往外飞走，飞出场馆，飞向高空，感官全开地经受着周围发生的一切，不断往心中最想去的地方“看”去！“不要！……不要再看下去了！！……”一声尖锐到惊心动魄的叫喊几乎刺破耳膜……
苏珊此时竭力抑制着情绪的波动和眼前泛上来的一阵潮湿，她松开咬着的嘴唇，尽量保持着声音的平稳，艰难地对奥瓦尔执事说：“您难道忘记了？我曾经失控过……在四年前升级考试的时候……”
“四年，……那都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啊。”奥瓦尔执事因她的反应松弛着低了眉，露出无奈又沉重的表情，沉默，简短的沉默以后，他问苏珊：“你听过大象镣铐的故事吗？苏西。”
苏珊摇一摇头，她放在腿上的手指依然不自觉地绞得紧紧。
“斯兰国的大象，从小被驯象师用一根细细的铁镣铐栓在木桩旁边，它不断尝试着挣扎，但从来没有成功，只能绝望地放弃。‘尝试挣脱镣铐这一举动是徒劳’，这样的观点被深深植入到它的潜意识，以至于它长大以后，重不止千斤，力大无穷，却再也不会去试着扯一下那根它其实已经可以轻易弄断的镣铐。”奥瓦尔执事说：“比喻或许不那么恰当，但我想说的是，有些事情，其实早已经没有你记忆里的那么可怕了。
“不要被过去的镣铐困住，苏西。这些年我看着你，你的进步如此之大，我相信你早已经有了可以挣脱那根镣铐的力量。是时候离开你的木桩，到别处看看了。”
苏珊听着奥瓦尔执事的话，亮起眼睛来看着他。不能否认，大象镣铐的说法一瞬的确在她心里泛起了涟漪。尤其是，她并非对自己魔眼的掌控程度全然没有兴趣。她一直想要尝试时间跨度更大，更精准的记忆查找，也想要锻炼自己精神的稳定性，尝试承受更强烈的感情冲击……两年前她习惯现在的工作以后，已经遭遇瓶颈许久。晋升成更高等级的驱魔人，的确能够提供更复杂危险的恶魔案件。只是……她回想起那些皮肤上里生出眼球的幻觉，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远离了失控，怀疑那条镣铐，是不是真的像奥瓦尔执事说的那样可以轻易扯断……如是想着，她原本如吹气球般鼓起的勇气肉眼可见地又泄了不少。
“不必要立刻就做出决定，”奥瓦尔执事观察着苏珊的犹豫，继续说：“这段时间，我会放开你的权限，你可以尝试去协助处理更高等级的案件，感受一下。”
苏珊再次意外地望着他，这是她完全没想到的提案，然而这个提案，拦在前面的困难更加显眼，她于是问他，“那阿尔文怎么办？她也会同意吗？”
“她当然不会。”奥瓦尔执事说着笑了起来，露出一个保守秘密的表情，“所以我们瞒着她偷偷进行。”
“可……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苏珊并不认为阿尔文是个好糊弄的人，而且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想在自己的事情上激怒阿尔文。
“要是被发现了……那我就跟你就一起挨骂。”奥瓦尔执事说着，冲她僵硬地挤了下眼睛，“别害怕，我们总得先走出第一步，然后才是第二步。”
苏珊知道他只是想活跃一下气氛，也知道他有多么地想鼓励自己，然而，……这一步是真的可以迈出的吗？
以破坏原本已经习惯的生活，和阿尔文对抗为代价，这一步也非迈出不可吗？
当下她还不能确定答案。
但是——“我们苏西，还打算去米斯特吗？”
昨天晚上威廉温柔的声音重又出现在耳边，米斯特，她曾经做梦都想去那里……而现在，她当初要去那里的目的——威廉——甚至都已经回到了兰克斯塔。
苏珊当下恍然，不无伤心地感到，比起担心阿尔文会不高兴，威廉回到兰克斯塔这件事，竟然已经不足以构成一个，自己应当放弃升级的理由了……
——TBC——
犹豫不决也是日常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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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大象的镣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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