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带着燕子理查德乘坐有轨电车去M.P.的豪宅，
一路上，听他痛心疾首地抱怨自己只是和娜嘉尔共事了一小会儿就被她带得不守规矩了，可见娜嘉尔真是所有的家长必须让自己的孩子们远离的那种坏榜样……他唠唠叨叨的语气里，很有一种提及自家顽劣孙女的无奈，苏珊这会儿问他，“娜嘉尔这两天恢复得怎么样？”
“挺好的，每天就拿些草棍子在病床上算命。”理查德点点头，他那双漆黑水润的大眼睛这时流露些茫然的衰老，“虽然知道这样不对，但有时候，我会觉得，她在病房里康复的这些日子，是我最安心的……一旦她离开病床活蹦乱跳，我就又开始担心，她这次出任务会不会真的回不来了？……”
讲到这里，理查德似乎是觉得有些太严肃了，又立马调转话头，竖起眉毛来告诫苏珊，“所以您千万不要学她，还是原来那种乖乖的样子最适合您了。”
乖乖的，是指尽量收敛起自我不给人添麻烦的样子……但理查德不知道的是，这其实是一种被驯化的结果，基于不想要辜负他人的期待或是被他人厌弃，基于软弱地不想要对自身的存在负责……苏珊心想，如果条件允许的话，谁又不想像娜嘉尔一样无拘无束，任意妄为呢……
“我不会的，”她这会儿冲着理查德摇摇头，微笑道：“这就是我特地请您来陪我，而不是一个人单独行动的原因。”
“……是这样吗？”理查德愣了愣，随后才捂着胸口，轻轻松一口气，“这样我就放心了。”
再次来到M.P.的豪宅，苏珊发现这里依然门庭若市。她原本担心着不像上次那样提前预约，自己和理查德有可能会被拒之门外，但使她意外的是，接待的门童看见他们来，立马换上了贴心的笑容，为他们开门。
一到前庭的草坪，没走几步路，就有管家伍德太太亲自迎接出来，她那张上回见时冷淡矜持的脸上洋溢着优雅得体的笑容，带领他们穿过大厅里挤满的排队的人，邀请“格林小姐”和她的朋友先到书房坐坐，“P先生正在进行一个重要的政府会议，半个小时内就可以接见您。在此之前，您和您的朋友可以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吃些点心。”她边说着，边有打扮精致女仆，一个个端着银盘上来。
理查德惊讶于管家的热情，不禁凑到苏珊耳边，悄声问她，“怎么，你救过他们的命？”
苏珊摇摇头，她起初也很震惊，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是因为威廉。
因为威廉在市政广场台阶上表现的一些关注，就足以让M.P.对自己另眼相看。即便他根本不清楚自己和威廉的关系，却依然抓住所有在他看来能够取悦威廉的机会……
政治动物对于权势的巴结总是无所不用其极，而使苏珊感到错乱的是，每当这种时刻，她并不能把坎萨尔公爵象征权势的头衔，和那个她认识的，总是亲切温柔地对她露出笑容的威廉联系在一起……
苏珊收回思绪，这会儿冲着伍德太太笑一下，“其实我们今天不是来见市长先生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找霍华德小姐问一些事情。”
伍德太太听见这话脸上一瞬露了茫然，随后摇摇头道：“您或许是弄错了名字，我们这里并没有一位姓霍华德的小姐。”
苏珊眨眨眼有些意外，但她很快解释道：“她叫艾莉·霍华德，是市长先生的秘书。”
如是，伍德太太终于放松脸上的神情，确定地笑起来，“您果然是记错名字了，P先生的秘书是托莉·阿莫斯小姐。”
“托莉·阿莫斯？”苏珊疑惑地翳皱起眉头，她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上次她和穆一起来这里拜访时，M.P.的秘书还是霍华德小姐，而且，她在M.P.和卢西安记忆里看见的秘书，也同样是霍华德小姐……但伍德太太却说，这里没有一位姓霍华德的小姐……这会儿，苏珊故作了一个困惑的表情，“这就奇怪了……那两天前我来的时候，市长先生的秘书也是这位阿莫斯小姐吗？或者说，市长先生其实有好几位秘书？”
“一直是阿莫斯小姐，”管家太太说：“她已经为P先生工作五年了，而且，这五年里P先生一直都只有她一位秘书，P先生也相当依赖她。”
“所以……果然是我记错了？”苏珊抑制着心头的惊讶，不好意思地笑一下，“那可以请您替我们找一下这位阿莫斯小姐吗？我们有一些事情想请她帮忙。”
“当然，如您所愿。”伍德太太终于得到指示，昂首行一个礼，如愿以偿地退下。
“……什么情况？”一旁吃着小点心的理查德问。
“还不清楚……”苏珊摇摇头，眉头皱蹙得愈发紧。
大约五六分钟以后，一位身材高挑丰满的女士自门外进来。她皮肤雪白，一头漂亮的橙红色鬈发扎成时髦的样式，脸上戴着一副大大，透明边框的眼镜，遮盖着鼻梁附近点点的雀斑，整个人显得知性又风情。她和霍华德小姐的样貌气质都孑然不同，或者该说甚至有些相反。
“格林小姐！”她一见到苏珊就绽露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快步摇曳着走过来，“听说您有事情找我，P先生直接就叫我过来了。”她在苏珊近旁坐下，有些好奇地看一眼苏珊身旁的理查德，打趣道：“之前那位朝云国的先生吓得不敢来了吗？”
“是这样……”苏珊也跟着拘谨地笑一下，她先前并没有见过这位女士，这会儿犹豫着问她，“您之前……见过我和穆？”
“……瞧您这说的是什么傻话？”阿莫斯小姐说着，噗呲一声忍不住笑了，“两天前，您和那位朝云先生来这里的时候还是我接引的啊！”
不对，不是她……苏珊很确定地想，那时候……她脑中出现那时候霍华德小姐从办公室里出来的画面，霍华德小姐看着手里的名册夹子头也没有抬，没精打采地冲着客厅里一下子静下来的人群，“下一位，《眼福周报》的格林小姐和穆先生……计算好时间，你们一共有五分钟。”……那是切实发生过的记忆。
但如果是这样，眼前这位阿莫斯小姐又为什么要说这样明显的谎话？还有管家太太……苏珊的心头浮漫起一阵怪异的不安。
“……怎么了吗？”阿莫斯小姐因为苏珊的沉默露出疑惑的表情。
“没什么，”苏珊回神摇摇手，有些抱歉地笑起来，“我只是——最近常常会记错事情，您不要放在心上。”
“当然不会，我也常常会这样来着。”阿莫斯小姐亲昵地笑一下，这会儿拿起桌上的一个马卡龙吃一口，“所以，您和您的同伴专程来找我是——”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关于上次的采访，有几个问题想从您这儿补充一下。”苏珊说着，飞快从背包里找出事先准备好的稿件递过去，“还有就是——”她说着，故意露些为难，“要是您不介意的话，我希望可以拍摄一些您的照片。您放心，不是用于登报，我只是，我个人有摄影的爱好，喜欢拍摄一些独特气质的人……”这是她原本准备对霍华德小姐说的借口。
“这有什么可介意的？”但阿莫斯小姐显然并不需要这么多的解释，这会儿风情万种地歪一下脑袋，“您替我拍照，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要到时候寄一张给我就可以了。”
“……那是当然！！”
……
苏珊在阿莫斯小姐回答完准备好的问题之后，拿出相机，正对着摆好姿势的她睁开魔眼。一瞬间，如身体潜坠入水中，无数记忆如水中细屑的气泡般纷至沓来。
苏珊在那些飞掠而过的记忆中选定到两天前，M.P.的病房中，她用阿莫斯小姐的眼睛看见坐在拥挤大厅中的自己和穆。
“下一位，《眼福周报》的格林小姐和穆先生……”她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意，饱满有活力的声音提醒道：“计算好时间，你们一共有五分钟。”
苏珊——纵使先前已经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共感到如是的情景，依然无法阻止脊背攀升上一股悚然的凉意！
这怎么可能？！
苏珊记忆里，那分明是霍华德小姐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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