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神色一滞:“你的娘亲?”
遥想当年霍相君一剑寒光,我不禁咬牙切齿,悲从中来:“失去至亲的滋味只有经历过才能体会,当年你也亲眼看到了,我抱着娘亲哭得有多难过多痛苦,你不希望世间再出现一个这样的秦子暮吧?”
司徒星胳膊撑在膝盖上,双手抱拳顶住下颌,侃然正色起来:“行了别说了,未经他人苦莫管他人事,方才那堆道理权当我在放屁,只要你能承受住结果不后悔就好。不过,咱话说在前头,这件事我可不会帮你的。”
我一愣:“小白你讲粗话……”
司徒星一掌拍我肩膀上扯开嗓子哈哈大笑:“谬齑句句不离粗话,我原本还挺瞧不上他,没想到讲粗话这么爽快!”
我拎起他一根手指头慢悠悠甩了出去:“男女授受不亲。”
司徒星惊愣愣道:“哎哟,士别多日当刮目相看,主上把你教得是越来越乖了呀!”忽然他一脸神秘地勾了勾手指:“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我便大发慈悲指一条明路,或许能让主上把醉灵给放了哟。”
我立时欣喜若狂:“你有办法?!”
“办法没有,提示倒有一条,不过我不能提示得太明显,所以只得靠你自己悉心领会了。那就是……”司徒星眼珠一转陡然大笑起来,“那就是让清秋出现在主上面前指着他大喊一声我爱你我要嫁给你!哈哈哈怎么样这招不错吧!”
“…………”
内里一股无名之火涌上来,我捏紧拳头瞪他两眼,乍然间一声巨吼:“老子上哪给他找个清秋啊!”
司徒星吓得从地上蹿起来,堵住耳朵往后一跳,委屈吧啦道:“女人太可怕了,我就顺嘴开个玩笑,你不用发这么大的火吧?”
我默默地长叹一口气,复又瞥向他一眼,嘴巴舔了舔:“小白,今天我们说的这些,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尤其不要告诉流婳。”
司徒星撇撇手道:“放心吧,我从不出卖兄弟,要是告诉流婳还能有你的好吗,何况这事儿跟霍相君有关她少掺和为妙。我也提醒你一句,救下醉灵等同得罪诸魔,那时主上便是你唯一的靠山,可千万躲在他背后别把这救命稻草推出去了。”
…………
我卷着司徒星的话本慢慢悠悠逛回碧滢小筑,偶然在路边拾到一朵小白花,打算戴回去给芍漪瞧瞧,问问她好看不好看。进门前,我特意将小白花扶了扶,然后左手拿书右手提住裙摆咋咋呼呼往里冲:“芍漪姐姐芍漪姐姐!芍……”
小塘边一抹高挑的背影正怡然播撒着鱼食,手里托着一只紫漆红梅圆饼盒,赤衣银冠长身玉立,闻声侧过眸子,清冷冷道:“回来了?”
不知为何耳边竟突然回荡着一句声音——
‘我想今晚就要了你。’
骤然间,我猛打个寒噤,踉跄退后了三四步,鞋跟直直抵在方才跨过的门槛上。我依稀记得,昨晚他全身被雨淋湿透了,一边坐着喝酒一边听我讲梁祝的故事。他还说,丹朱依然爱着净练,只是如今的丹朱不想再给净练自由了。然后……然后……嘶,头痛。
扶青漫不经心挑看一眼我头上那朵小白花,把盛着鱼食的红梅圆饼漆盒递给芍漪,再将白花隔空引入掌中以火焚尽:“以后不许戴这个。”
一顿,又添一句:“不吉利。”
我摸着头发瞄了他两眼,嘴巴轻轻一瘪,细声嘟哝:“我以为只有凡人才忌讳这个。”
扶青紧抿嘴唇,化作长烟飘来我跟前,指尖缓缓梳弄着适才簪花的那处地方:“暮暮身为凡人不也照样把这东西往头上戴吗?我看你呀,便是太没有忌讳,所以才什么事都敢做。”
我不经意往旁避了一下。
扶青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等片刻他默默背至身后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觉醒来似乎有些怕他,心里像堵着块石头却又找不出这块石头堵在哪儿。低眉偷瞄他一眼,随口诌个谎,敷衍道:“大约是昨晚梦见扶青哥哥欺负我一时没缓过来吧?”
他回头,淡淡地哦了一声,牵住我手腕徐步往里走,脸上无喜无怒静似一张白纸:“那暮暮昨晚都梦见些什么啊?”
我接着敷衍:“梦见你从外头娶回来一个厉害媳妇儿,不但每天纵容她打我骂我欺凌我,还罚我从白天跪到晚上,把膝盖都跪红肿了。我不服气便咒骂她两句,结果被你关进大牢不给饭吃不给水喝,还下令说抄不完十万遍弟子规就不许出去。”
“那你可得小心千万不能让我娶媳妇儿。”他笑着推开门,坐在昨晚坐过的凳子上,变出一本书卷入手中看了起来,“吃吧。”
桌上摆着精致点心,一碟蜜饯和一碟红豆糖糕,我记得芍漪今早只熬了海鲜粥,那这些东西想必是他刚拿过来的。
我好奇盯了他两眼:“扶青哥哥你在看什么呀?”
扶青右手卷书左手支颐额角,目光垂在里头抬也不抬,极慵懒的姿态说道:“鬼谷子。”
我吃口糕点略扫一眼被他翻卷到后面的那一页:“这是盲书,字刻得凹凸不平,你用眼睛读着不累吗?”
他气定神闲地翻过一页:“你管我?”
“…………”
屋里一时安静得过分。
我悻悻往嘴里塞进两块糖糕和一把蜜饯,一阵阵吧唧的咀嚼声绕在他耳边,也不知如何能读得进去。正吃着吃着,不留神噎了几嗓子,忙又咕噜噜灌下半杯热香茶。
他总算舍得抬眼,一副不省心的样子盯过来,放下手里的书徐徐又添了半杯:“你三天没吃饭?”
我捧着茶杯打了个嗝:“食不甘味等于没吃。”
扶青兀自取一盏空杯添上茶悠悠抿了一口:“只有做贼心虚的人才会食不甘味。”
贼?
虽刺耳却很恰当的比喻,想到昨日被他拎出去游园质问,可不就是皇帝老子在审判我这个小毛贼吗?人都这样,越被道破越容易动怒,顿时忍不住放下杯子回呛道:“我是贼那你再把我关起来呗。”
他笑着递来一块糕:“瞧你,我随口说说,怎么突然认真了?”
我接过那块糕握在手里却一口也不吃,踌躇不决地打量他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昨天晚上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扶青又将盲书卷入手中重新看了起来:“你不是睡着的是醉倒的,从前一直没喝过酒,突然灌下两杯,怎会不醉?”
我揉了揉额角困惑道:“那你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答得淡然:“喝完酒就走了。”
我点点头,小心看他一眼,将糖糕送到嘴边又放下了:“今天你心情好些没有?”
扶青眼睛盯着书拿起茶杯喝一口又放下去,动作从容自若全然看不出丝毫的情绪,读完一页再翻一页这才徐徐问道:“我有心情不好吗?”
我连忙追问:“倘若没有心情不好的话今日你为何不去议事啊?”
扶青摇头笑着又翻过一页:“昨夜喝完那壶酒啊,今早起来便头昏脑涨不舒服,所以才想要休息一日躲个懒罢了。”
这时我才发现他脖子上似乎挂着几道伤,忙放下糖糕起身走过去埋头一瞧,除三条鲜嫩的抓痕以外,竟连嘴皮也磕破了:“诶,扶青哥哥,你怎么受伤了呀?!”
扶青将盲书重重搁在桌子上阴阳怪气地瞥向我道:“原来暮暮不止食不甘味,竟连眼神也不大好了,现在才发现我受伤?”
什么意思,所以扶青一直坐在这儿看盲书,就是为了等我发现他脖子和嘴上的伤?
他接着阴阳怪气:“当初被重华一剑刺那么深的窟窿暮暮都能视若无睹跟着他走,也难怪这点小伤不入你法眼了,可见有多不关心我啊。”
呃…………
我俯下来细瞧了瞧,脖子抓得红嫩嫩的,但好在伤口不深:“你这叫什么话,我哪有不关心你啊,只是方才真的没瞧见嘛,不过这地方究竟怎么抓上去的?”
扶青托着腮支吾一阵,却突然摇摇头,很无奈道:“昨晚从你这儿回去的路上看到一只小野猫,觉得它可爱便想抱起来哄哄,谁知这野猫不但动爪子,竟还咬破了我的嘴,可真是狠心呐。”
我低骂一句:“这猫真坏!”
又轻轻给他吹了吹:“还疼不疼啊?”
扶青仰起眸子点了点头,可怜兮兮地看着我,语气十分委屈:“疼。”
妆台屉子里还剩下小半盒没用完的愈伤止血药膏,我翻出来正欲给扶青抹伤口,指尖往盒中蘸了蘸,忽想起那只猫:“那野猫虽然可恶,但兴许只是无心之过,扶青哥哥不会一生气便伤了它吧?”
扶青支颐额角凝视着我道:“那只猫儿可恶归可恶,但我的心已经被她迷住了,喜欢还来不及又怎么舍得伤害呢?”
说完,扶青闭上眼睛,噙一丝笑意等着我给他擦药。
我抿抿唇,也不知为什么,打今早醒来便感到不安,听完扶青适才那番话顿时更觉得喘不过气了。食指尖蘸着药膏颤颤巍巍伸过去,在那三道细长的抓痕上停滞许久,脑海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在说——‘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动,女儿出嫁前绝不能与男子有接触,这些可都是人界的礼仪规矩。’
良久,扶青睁开眼睛,笑容一点点隐没了下去:“难道暮暮不愿意给我擦药吗?”
我笑着把药膏放下去:“我只是想到前不久刚向师父讨教了疗伤止血的法术,不如今日你来验验成果,也看我学得好不好。”
“可是我想擦药。”说罢他将那盒药膏递过来,我不知接还是不接,一时僵住了。
这时,芍漪驻在门口,神色紧张地福了福:“主上……”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位侍女急匆匆跑进来,火急火燎跪在扶青跟前抹泪道:“主上,大事不好,虞主子毒发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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