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开始进厨房忙活,我从衣柜里翻出那方绢帕,弯腰躲在外头鬼鬼祟祟溜出去,把自己变作侍女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沿途,我紧赶慢赶,终于在临近出口的最后一条岔路上捕到霍相君的背影。暮色从他身侧树枝缝隙里洒下来,斑驳光晕遍布在脚边,将影子拉得老长。
我将他拽到一处无人的角落:“你不能去!”
霍相君一怔:“暮暮?”
我朝四周张望一眼随即压下声音低吼道:“ 你正在被禁足,擅离百笙轩已经是大罪,还要公然违抗他的命令强闯出去,万一扶青盛怒之下动了杀念届时该怎么办?!”
他顿了顿反问道:“现在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吗?”
我眼神空洞地望着脚下:“其实扶青有心放过妘妁,只因辽姜以灭口为理由这才作罢,如果我向他坦白承认昨晚确实听到那些话,说不定辽姜的理由不成立妘妁就有希望能活下来了呢?”
他再问:“那妘妁的母亲呢?”
我身子打着颤:“扶青铁了心要帮紫虞拿到内丹,我最多只能求他放过一个,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这时一束光从他怀里飞出来急匆匆地道:“嫂嫂,你带我见君上,求君上开恩把阿娘换回来。这样既能给他内丹,阿娘也可以保住性命,更不会让霍大哥受牵连。没有我还有哥哥守在身边日夜尽孝,但若没有阿娘我和哥哥就彻底变成孤儿了,妘妁自知没本事临了总要替阿爹保护阿娘一次吧?”
转头又道:“谢谢你霍大哥,妘妁已决定不走了,否则阿娘若有什么万一,恐怕这辈子我都不会安心的。”
霍相君肃目:“你确定留下来就一定能保住她?”
继而道:“就算保住了又怎么样?你不安心,难道你娘就会安心,那晚她如何护着你的忘了吗?舐犊之爱,必定豁出性命保全子女,若牺牲自己换她每日肝肠寸断地活着,你能确定这就是她想要的是你阿爹九泉之下想要的?”
妘妁被问住了。
他继而又转过来问我:“辽姜与醉灵无冤无仇,为什么要阻止主上放过妘妁,还不是为了替紫虞多拿到一颗内丹?假如等你实话实说之后,他又找出别的理由,届时该怎么办?”
再问:“保住这个一千年还会有下个一千年,只要**散之毒仍然残存不解,辽姜必尽全力为紫虞续命。所杀的醉灵越多得到的精元内丹也就越多,若辽姜巧言令色说动主上,你敢赌吗?”
赌,是需要下注的,我连筹码都没有拿什么赌?
妘妁顿时眼眶一红:“那我阿娘……”
我仰头看着天上苦笑一声:“劫匪岂会嫌到手的银子多呢,诚然你想一命换一命,人家未必答应。输家根本没有资格做交易,一旦把选择权送出去,就只能任其宰割。”
他目光深邃格外的郑重:“我都想好了,东南山下有天兵驻守,只要把她们送到那附近藏起来,辽姜纵使追过去也没胆量贸然惊动天兵,一则可保万全二则也不会影响与仙界作战的计划。”
东南山附近……
我下意识道:“芳草镇?!”
他惊道:“你去过?”
“去过,那里长满了草木,还住着很多和我一样的凡人。”说着说着忽然转念一想,“可是人越多越容易殃及无辜……”
他定定看着我:“等到入夜以后万籁俱寂,那个时辰即便有凡人,至多不过三三两两。更何况,他们要的是精元内丹,若伤及无辜引来天兵反而得不偿失。”
“那你呢?”我几乎脱口,“违抗禁令不说,还要带着醉灵闯出魔界,在凡间这可是犯上作乱的欺君大罪!”
霍相君低了低眸子:“帝王之术在于平衡,既然辽姜和紫虞占据秤的一端,那么主上就必须把我和司徒星绑到另一端。而眼下,仙魔两界少不得一战,他又岂会为区区两个醉灵自断臂膀?”
我不禁道:“那打完仗以后呢?”
他噙一抹浅笑:“打完仗便戴罪立功啊,有功当赏有过当罚,至少可免一死吧?放心,我既然敢做,就不怕扶青会怎样。”
也对,法理不外乎人情,何况还是**的断袖情?
所以我在瞎操什么心?
倏然间,他半俯下来,静静地看着我道:“等救出醉灵,你可以恨我可以杀我,但是千万别让心结遮蔽了阳光。我希望,暮暮每天都能快快乐乐的,除非喜极而泣否则永远不要掉眼泪好不好?”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谈不上什么感觉,就是想哭。
于是,趁霍相君还俯着身,我拿出干仗的气势揪住他衣领子:“霍相君你听清楚,如果扶青一怒之下生出杀念,那就算他大发慈悲替我娘亲报仇雪恨了。如果他不杀你,那么从此,从此……”
从此……
他淡淡笑了笑:“怎么,很难开口吗,要不等我回来再说?”
难以开口的话无论在任何时候都难以开口。
算了。
我看向妘妁:“跟他走吧,反正现在已经没有更好的退路了,与其留下来冒险还不如拼一把或许你和你娘都不用死呢?”
她眼睛红红的:“真的吗?”
我点点头,嗯一声,含笑:“娘亲说因果循环自有道理,我从小就相信这句话,福气分得清善恶。”
她哽咽:“嫂嫂可不许骗我。”
“我是嫂嫂嘛,怎么会骗你呢,不信咱们拉钩钩。”我将小指勾在她的小指上,“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她破涕为笑,也勾住我的手,轻飘飘荡了起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对了……”我掏出绢帕,“这是前几日,你强行塞过来的帕子,我一直想物归原主却没有机会。”
她接过帕子托在手里,看了看又抚了抚,却还回来道:“这是白狐上仙送给仙子姐姐,仙子姐姐又转赠给我的,我今日便借花献佛,再赠予嫂嫂吧。刚才我在这里面,悄悄藏了一份礼物,可能对嫂嫂没什么用,却是妘妁最珍贵的东西,也是妘妁最后对你的报答。”
我懵道:“什么礼物?”
妘妁俏皮地挤了个鬼脸:“不告诉你。”
她忽然又想起什么:“既报答了嫂嫂就不能不报答霍大哥,有件事霍大哥一直不肯说,妘妁帮霍大哥说。”
于是,她附在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话。
一句让我晴天霹雳的话。
“数日前,我变成萤火虫,被你用饰盒揣进怀里,当时从门外飞来一只画眉鸟,其实那根本就是霍大哥用法术假扮的。”
什、什么?!
我嘴角抽咧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压着声又道:“因为醉灵一族法力低微必须藏身仙山福地靠上人庇佑方能存活,所以我们生来对修为里的气息特别敏感,最擅识破伪装术。起初我只察觉小咕咕是个男子且很厉害,直至那晚见到霍大哥以后才发现,什么叫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怪不得当晚霍相君分明声称百笙轩没有结界,可在浮生殿对质时那死士却坚持说有,怪不得他屏退众人等着我上门,怪不得妘妁能畅通无阻,这下终于破案了。感情那天傍晚还没离开碧滢小筑的时候,他俩一只萤火虫一只画眉鸟,提前打过照面啊?
我心里划过一道雷,这些年的人鸟情深,终究是错付了……
妘妁面色平静,我却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霍相君做贼心虚遂忍不住呛声道:“你们两个聊什么?”
她粲然一笑:“我教嫂嫂,对别人好要说出来,否则只有自己知道岂不抱憾?”
忽然,她踉跄了一下,疲惫飞回到霍相君怀里。
我不放心:“她怎么好像没精神?”
霍相君摇摇头:“你方才不是问妘妁什么礼物吗,或许等猜出问题的答案,自然就会明白了。”
妘妁隔着衣裳小声地问:“阿娘真的会没事吧?”
霍相君垂望道:“放心,你会没事的,你阿娘也会没事的。”
暮色苍茫,他仰起眸子,屏声顿了片刻。
“我也会没事的。”
说完,他不等我回答,转身毅然决然踏了出去,走向被重重列队镇守的地方。
为首的拜了拜:“公子不是应该在百笙轩吗?”
他语气平稳波澜不惊:“主上下诏派我出去,有件紧急要事,刻不容缓。”
为首的又道:“敢问公子,可带着主上的亲笔诏书,若只有令牌没有诏书请恕属下不能放行。”
“既是主上下诏又怎会没有诏书呢?”他点点头浅嗯一声,手伸进怀间摸索片刻,忽然动作变得仓促起来,“不好,我走得匆忙,把诏书忘在阙宫了。”
对方一丝不苟:“那便有劳公子带上诏书再来。”
霍相君背过一只手转身往回折返几步,我躲在暗处眼见他微微启唇,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回、去。
随即,他化出乾坤冰阳扇,转身朝背后的兵将拂出凛凛强风,又将扇骨翻转成剑扬一道浅光与风奇袭了出去。
“公子你……!”
不过短短一刹,这里便又恢复平静,兵将们依旧庄严驻立着,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霍相君收了剑扬长而去,一步一步渐行渐远,如入无人之境。
最后一抹夕阳沉下去,天空变成了藏青色,风声回荡在耳边,委实凄清得很。
把醉灵藏去芳草镇,只要魔界不下令追捕的话,就不会惊动天兵更不会惊动仙界,亦不会影响到借势铲除雪境天兵的计划。而紫虞,无论扶青欠她多少,都和别人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只是,无论今晚成败与否,都少不得要面临一场雷霆之怒了。
管他的,天塌下来,权当被子盖。
…………
…………
…………
途中,我听见一阵脚步,还有念棋与旁人说话的声音:“祭台那边怎么样了?”
对方回答:“一切准备就绪。”
脚步越来越近,我一时慌不择路,拐进假山躲了起来。
念棋:“还剩一个时辰,吩咐下去让他们仔细些,今晚公子取丹决不能出半点差错,若因一人疏忽而功败垂成则全部格杀勿论!”
对方拱手抱拳:“是!”
他们经过假山时,我埋下身子往里缩了缩,人群末端的提灯侍女小声问道:“酉时未过戌时将至,论理还有三个时辰啊,怎么就变成一个时辰了?”
另一个侍女窃窃细语:“前几日为让碧滢小筑的那位多睡会儿,主上不是曾亲自动用时令术法,将魔界停了两个时辰吗?”
问话的恍然大悟:“对哦,是有这么一回事,你不提我竟完全想不起来了。”
她们压着蚊子般的声,紧跟在最末尾处,齐齐走远了。
我心里一咯噔,绷紧了身子瑟瑟发抖,蹲在角落里连站都站不起来。
只剩下一个时辰……
来不及了!
本来一百三十四章写完了,但是我把一百三十三章修改了一下,增加了一千五百字左右的新内容,为了前后连贯所以修改完了之后再和一百三十四章一起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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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朔月极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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