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青邀紫虞外出散心,星若给素沃瓷瓶的第二日,不就是流婳拿刀弄伤我的那天?
我道:“你害怕被人撞见会不好解释,便趁着藏放瓷瓶的时候,顺手取了一些香粉,提前揣在身上,以防万一?”
素沃点点头,并重述着当日,为自己辩解的话:“听闻此香料,是主上费了许多功夫,特别精制出来送给虞主子的,如此罕见仅有绝非寻常妆粉可比。奴婢因想着或许可以除去脸上这块黑斑,一时鬼迷心窍才犯下不敬之罪,望主上和虞主子恕罪。”
她一顿:“那天,当着一众人,我便是这样解释的。如此,他们只会拿我当贼,而不会察觉房里是不是多了什么。”
我细琢磨了半晌:“香粉有味道,你就算偷出去,也很容易被发现。适才她们有句话说得没错,这个理由确实站不住脚,紫虞房中那么多值钱的东西,你为何不选别的?”
素沃浅答一声:“主上那日也是这么问的。他说,香粉有气味,就算偷出去抹在身上,怎么能够保证不会被人闻出来呢?”
我愣一下:“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她道:“奴婢是干粗活的,鲜少有机会能见到主子,平素往来之人大多也都是干粗活的,除非虞主子的近身侍婢否则旁人通常很难察觉出来。加之香粉气味本就幽淡,奴婢也不敢一下子偷取太多,每日只消用一点点便更不易察觉。何况,做着粗活的人,常年身上不是土就是灰,想要掩盖那点香味实在太容易了。”
我仰眸环望着四周:“还真是巧舌如簧,经你这样一说,扶青就信了?”
素沃垂首应了句:“无论主上信还是不信,只要奴婢所言有理,他自然无话可说。”
我漫不经心点头哦一声:“刚才那些话,不过是你情急之下,用来搪塞扶青的借口而已。我还是很想知道,紫虞房里诸多值钱的东西,你为何不选别的却偏偏挑中了香粉?”
附又问道:“那盒子香粉,是扶青精制出来,单送给紫虞一人所有,因此气味也是独一无二的。不论在谁看来,偷取这样的东西,都绝非是明智之举。你哪怕闭着眼睛随便捡支钗子,都比拿香粉更有说服力,为什么选择香粉?”
她始终压着蚊子般的声音,两只手蹭来蹭去,娓娓道:“其一,无论选择金银财帛还是朱钗翠环,但凡虞主子房里有的,库中保不齐都有,甚至更多。放着满库奇珍异玩不偷,却要自涉险境往虞主子房里钻,这样不但风险更大连罪名也更大了,于情于理她都不会轻易相信的。”
续道:“其二,自打我踏进映月楼,就算没有千年也有数百年不止了。倘或有心觊觎旁的东西,为何一早不偷,偏要等到这几日才去偷?唯独那盒香粉,是主上不久前赠予虞主子的,选择它从时间上来看也更合理。况且我与旁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身上连条手串都藏不住,还能藏住别的珠宝首饰吗?”
再续道:“其三,别的东西虞主子都不在意,她越不在意就越容易对我起疑。而香粉是她最为珍视之物,只有打香粉的主意,才能让虞主子生气。她一生气,便无暇怀疑我的动机和目的了。”
这么些理由,不知星若听到了,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我侧身斜眸向她扫去一眼:“你很聪明,可惜用错了地方,因此所求注定不能如愿。”
素沃猛然抬头错愣许久:“什么所求?”
我故作沉凝的神色,食指抵着下颌,愁思良久:“她们曲意逢迎,你另辟蹊径也不差啊。身在映月楼不得志,被人冤枉被人欺负,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以为只要趁我跌入谷底的时候往上凑,等扶青的火气消了,我就能把你从映月楼捞过来,助你脱离苦海,算盘打得可真响。”
她加重呼吸,一点一点红了眼眶,泪水却固执得不肯掉下来:“我从来没有利用姑娘的意思……”
不听素沃说完,我从容轻踱几步,手心搭搭扣着鞭子,对她的委屈置若罔闻:“你偷盗香粉被当场捉住,又天生一块惹眼的黑斑胎记,这些都足以令扶青留下深刻印象。既然扶青留你一命,紫虞暂时就不敢伤害你,但将来时日长了,难保她不会对你怎么样。尤其是今天,那几个人在我这儿吃了亏,回头必定添油加醋闹到思琴那里去,思琴一旦知道,紫虞迟早也会知道。身为映月楼的侍女却竟背着主子,和碧滢小筑往来交集,就算紫虞不能杀你,也会有千百种方法对付你。”
我径自将手串摘下来,抓住她一只腕,套上去:“映月楼暂时不要回去了,带上这手串去找我师父柏无暇,就说我托付她收留照顾你。师父虽然被禁足,但凭她的能力和本事,无论是寻个安生之地给你,还是从紫虞手中保下你,都不会太难。这是现在,我唯一能做的了,只当是对你送草药,送吃食,和偷放瓷瓶的报答。离开碧滢小筑,从今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谋求姑娘的报答,而是因为我想做,我愿意做。倘因此惹来姑娘的误会,我宁可不要这手串!”
素沃含着眼泪连连猛力地摇头,抬手就要扯下那串珠子,被我一把摁住了:“你费尽心思做这么多,不就是为了给自己博一条出路吗,现在出路已经摆在眼前了,你还想怎么样?我可以坦白告诉你,别说扶青不会再理我,就算将来他真的气消了,又重新待我如初,我也不会把你从映月楼讨过来的!”
她僵站在那里,像一株枯死的槁木,眼泪不经意间流了下来:“姑娘……”
我冷眸,背转过身,不愿再看她:“滚!”
说完合上眼,再也无话。直至急冲而出的脚步渐行渐远,我才舒气回眸,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静望了许久。
一只老鼠,每日苟全在世上,能活多久全看猫的兴致。既护不住自己,也护不住别人,它就是个废物。
走吧,远离这个地方,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了。
啪、啪、啪、啪——
耳边骤然传进清脆的掌声,白衣者沿廊前的短阶,一步一步走下来,拊手拍了拍:“真是一出精彩的大戏啊。”
随后在我身旁驻定:“既然当日,连主上都不杀她,那么至少在一段时间内,虞主子就不会也不敢伤她性命。但,她若死在这儿,那便是意外怨不得旁人了。姑娘用心良苦,将她赶出这危殆之地,是担心在下会对她做什么吗?”
“…………”
我实在没什么心情理他,便仰着头端看远处,一句话也不说。湛蓝的天空中,悠悠浮过两片云,一片像马,一片像鹰。
白衣者闲然问道:“名为偷香粉,实为放瓷瓶,姑娘不妨猜一猜,虞主子若是知道了,会怎么样?”
我嗤了嗤:“那只是个普通的瓷瓶子罢了,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你就算告诉她,又如何?”
“你说瓷瓶里什么也没有,就真的什么也没有?谁能够证明呢?”他皱着眉头开始装傻,“是由姑娘作为指使者出面证明,还是让那放瓷瓶的丫头,自己给自己证明?”
从前我只当这条蛇心狠手毒,却没想到,他竟这么不要脸:“你,无耻!”
只见他双手端于胸前,一副气定神闲的优雅做派,将无耻两个字充分发挥到极致:“反正东西是你们放的,只要虞主子发现了瓷瓶,往里头搁上一些毒烟毒粉,再化个病妆吐点儿血晕一晕……届时事态就会演变成,你因不甘被主上冷落囚禁于此,便用手串买通映月楼的侍女加害虞主子。我虽不知主上会如何处置姑娘,但那个丑丫头背主忘恩,必然是活不成的。就算柏无暇,能从虞主子手中护住她,难道还能从主上的手中护住她不成?”
我听得血气上涌,厉目甩去一鞭,被他躲开了:“卑鄙!”
他踩地一点,纵身跃进了风里,嘴角咧出狂妄的笑意:“无耻怎么样,卑鄙又怎么样,我本来就是个坏人,姑娘难道今天才看清楚吗?”
院中景致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只略微一个晃神的功夫,大雪如雨帘般落下,皑皑直达天际。
我隔着重重雪幕咬牙切齿:“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伸手接一把雪,倾掌洒了下来,化成数十个精兵猛将,严阵以待:“咱们玩个游戏吧。”
又道:“这些‘天兵’会以雪为屏,以山为障,藏身于你所能见到的、以及见不到的各个角落。只要姑娘能在天黑之前,把他们全部找出来,瓷瓶之事,我可以保证,绝不向虞主子透露只言片语。”
白甲披身的精兵列阵在前,整齐划一凛凛而驻,与天地同色。
我退后半步:“如果找不出来呢?”
白衣者略一抬手,不慌不忙打个响指,列阵的兵甲冲天而上,光芒如流星般坠散四方,于冰山雪岭间隐没了踪迹:“没有如果,你必须找出来,而且一个都不能少。”
他衣带翩跹,眉眼含笑,凌驾云天之上,像极了普济众生、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祗。然,就算像极了神,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煞神:“否则,那个丑丫头,会被我大卸八块,剁碎了扔出去喂狗。”
我讨厌他这副居高临下的气势:“玩人命游戏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摆出无害的样子,如同初见那日,笑影之下,极尽残忍:“没什么好处,就是觉得,每天打你都打烦了,想换个花样解解闷儿。”
我原模原样还了他一笑:“拿人命做赌注给自己解闷儿,只用一个婢女当筹码,岂不是很无趣?”
白衣者喜闻乐见:“你想加注?”
我颌首:“我若是不能把那些兵将都找出来,便自甘卸下所有的尊严,受尽折辱而死。”
他好奇问:“若是找出来了呢?”
我目视着天上,眺向他的脸,一字一句:“要么让你主子跪在我面前认错,要么我把你大卸八块,剁碎了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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