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星一瞅见他就来气,肝火直蹭蹭窜上头顶,幽怨得跟个鬼似的:“你听到个屁!”
经验之谈告诉我,白褚那淬了毒的嘴,绝对蹦不出什么好话。
为了阻止一场即将到来的嘴仗,我抢在白褚开口之前,忙不迭问道:“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白褚斜了司徒星一眼,复又看向我,道:“主子怕姑娘出什么意外,下令让我保护你,寸步不离。”
我瞥一眼结界,没绷住脸,笑了:“他让你寸步不离保护我,怎么不顺便搭把手,把你弄出来?”
白褚耸耸肩:“姑娘既然能把我弄进来,自然也能把我弄出去,又何苦劳动主子呢?”
“怎么你很想出来吗?”我仗着结界冲他勾勾手,像逗弄笼子里的兽,极尽挑衅之语,“求我啊。”
白褚淡淡将我望着:“无所谓,反正主子说了,你要是不让我跟着,流婳的命就随她去吧。”
司徒星原地愣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瞬间跟打了鸡血一样:“你的意思是,主上已经答应,不再追究流婳了?!”
白褚眼皮一挑,看着被我勾在半空,还没来得及缩回去的手:“没答应,正在考虑中,且看你们的表现。”
我深知自己这颗鸡蛋,碰不了扶青那块硬石头,只得咬牙悻悻把手缩回去:“什么表现?”
白褚睨着目光往司徒星身上一瞟:“主子对司徒公子委以重任,有桩要紧事吩咐你去办,只消这桩事办妥帖了,流婳那头一切好说。”
司徒星惊喜欲狂:“主上有何吩咐!”
白褚难得不与他绕弯子:“不知道,主子没说,你自己问去。”
“至于子暮姑娘嘛……”说话间,他将视线一转,看我的眼神颇为嫌弃,“主子只让我跟着你,别的没什么要求,知道回来就行。”
美景皱着眉头听完这番话,几个碎步凑到我耳边,小声嘟囔了一句:“他们这是拿你当囚犯啊?”
这个问题,我不知该怎么答,白褚很合时宜地开了口,语气听起来简直像是在逗小孩:“说对了,她就是囚犯,劫狱者杀无赦哟。”
美景扭过脸嗤之以鼻,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瞧他默默捏紧的拳头,我猜测,大抵是少年骨子里的英雄热血沸腾了。
最后,司徒星随着美景去见扶青,我则与鹤轩宫主落座在茶肆二楼的一套雅室里。
处在兵戈扰攘的边陲小镇,这间茶肆不算繁华,只建了两层。楼下多为散客,赶路疲乏时进来歇歇,只需几文铜板就能充饥止渴。二楼清静,更适合经商者们谈生意,或富家公子哥儿邀聚在一起品茶论诗。
这里不比建州繁盛,没那么多排场分明的讲究,因而二楼空余处也置了几张散桌,约莫是为堂中人满为患时能多几笔进账。
白褚背靠窗扉持剑而立,那没有表情的模样,落在小二眼中,宛如煞神。
奉上新鲜沏好的茶和几碟子酥饼,小二战战兢兢偷觑了他一眼,旋即又把目光避向鹤轩,这才抹着虚汗开口:“各位客官请慢用。”
说罢,陪着张笑脸,逃也似的掩门而去。
鹤轩一袭市井常见的青衫,莲冠变成发带绑在头顶,乍眼看上去像个书生,风流倜傥文质彬彬。
反观白褚那厮,有其主必有其剑,确实凶神恶煞了些。
鹤轩将茶杯一推:“不坐下来喝一杯吗?”
面对他主子的舅舅,白褚不卑不亢,晏然自若:“宫主年纪轻轻便接掌风华宫,想必肩上背负的担子,一定很辛苦吧?”
鹤轩正将枣泥馅儿的酥皮点心放到我面前,闻听此话微微失神了片刻,随之一笑:“倒还好,风华宫上上下下都很听话,比你那个一意孤行的主子不知要省心多少倍。”
白褚难得温声肃目:“宫主虽然不比主子大几百岁,但总归说来也是长辈,能费心多担待的,还请多担待些。”
鹤轩不禁多看了他一眼:“你这话老气横秋的。”
白褚侧眸,目光往窗外打量,不着痕迹避开他的审视:“我随性惯了,一时想到什么,便口无遮拦说出来,若有得罪之处望宫主见谅。”
他放屁!
一颗脑袋,几百个鬼心眼子,谎话泼墨似的说来就来!
我狠狠咬下一口酥饼在心底暗骂。
这间雅室里陈设了四张椅子,白褚挪开多余的两张,头一靠脚一搭,闭眼道:“困了,打个盹儿,走的时候叫我。”
…………
他不说话了,鹤轩也不说话,我只埋头吃酥饼,房中一时安静无声。
吃完一块酥饼,我擦掉嘴边的碎屑,埋头捧上杯子喝了口茶。
鹤轩冷不防说道:“多谢。”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眨巴眨巴眼睛,表情微顿:“宫主是在同我说话吗?”
鹤轩颔首:“多谢姑娘为仙尊出言驳斥扶青,也为我那个同门的姐姐,说了一句公道话。”
他静静地微垂着眼眸:“有些话,我不方便开口,从你嘴里说出来正好。否则,旁人不明就里,还以为我受了天帝指使,存心挑拨他与鸿琰的父子之情呢。”
我捧着杯子一愣,总算反应过来他谢什么,半局促半扭捏地抿了第二口茶:“换作平日,我断不敢讲这些,只是近来颇为生他的气,一时冲动便想到什么说什么了。所以……”
鹤轩示意我说下去:“所以?”
我嗫嚅道:“扶青方才是一时冲动,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宫主既不必谢我,也请不要怪他。”
鹤轩提上茶壶为我蓄水,嘴角噙一丝苦笑,嗓音微沉:“扶青说了什么不要紧,真正最要紧的是,他做了什么。”
我只要每每一想到醉灵,想到无辜枉死在客栈里的人,便如被洪水吞没了一样窒息难受:“我知道宫主的意思,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怕是要让宫主失望了。”
鹤轩神色微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我耷下脑袋摇了摇头,满腹挫败感,道:“我尝试过无数次,可纵然搭上这条命,也无力阻止他的决断,更救不了他想要杀的人。”
鹤轩道:“那就再多试一次,不要放弃他,拜托了。”
说这番话时,他看似不徐不疾,眸子里却压抑着迫切。
这令我十分眼热:“有个舅舅真好。”
话题拐得措不及防,鹤轩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说,脸上顿时凝出了一种名为呆滞的表情。
“本来我也能有个舅舅,可很早很早的时候,他便不在人世了。”我随手拿起一块酥饼咬了口,流糖心芝麻馅儿,甜的,“如果舅舅时至今日还活着,他定是除了娘亲以外,最最疼爱我之人。”
鹤轩目光一柔,身子微微探过来,抹去我嘴角的酥屑:“扶青并不稀罕我这个舅舅,可你却拥有他心心念念,做梦都得不到的母爱。指不定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扶青想到你时也会感慨,有娘亲疼爱真好。所以,这么算起来,还是子暮比较幸运。”
这番话简直暖到人心坎里,我望着他俊俏的脸,鬼使神差道:“我可不可以稀罕你?”
鹤轩依旧还是那个表情,眸子里柔光未散,动作却一僵,又呆滞了。
白褚虽然未曾睁眼,但眉头十分紧凑,能夹死一只苍蝇的那种。
我眼巴巴看着他,手里捧着剩下的酥饼,小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不可以吗?”
鹤轩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姑娘说的稀罕是指……”
奇怪,明明是他起的头,怎么话才说出口就不认识了?
我用无比真诚的态度为他解惑:“所谓稀罕,不就是放在心上,既喜欢又在乎的意思吗?”
白褚紧闭着双眼,努力不让自己睁开,眉宇间的川字更深了。
鹤轩捧上杯子,可他手抖得厉害,瓷器碰撞叮叮当当,半天也没喝进去一口:“这不妥当。”
我顿觉失落,嘴上却不死心,仍坚持问了一句:“为什么不妥当?”
他似乎不敢看我,半晌,终于喝进一口茶:“我心有她属。”
我吸吸鼻子失落更甚:“可是,我又不会和他争,再说多个人也没什么影响吧?”
他喝进去的茶险些喷出来:“怎会没有影响?”
我皱着眉小声嘀咕:“多一个外甥女能有什么影响?”
鹤轩三度呆滞:“啊?什么?外甥女?”
我嚼了一口酥饼,干巴巴咽下,沮丧道:“扶青不稀罕舅舅,可是我做梦都稀罕,我特别想要一个舅舅。”
鹤轩浅灌了口茶压压惊:“所以子暮姑娘是想……认我做你的……舅舅?”
我莫名一下就紧张了:“不然呢?”
认爹也不合适啊?
白褚闭着眼,紧锁的眉头渐舒,声声叹息止都止不住。
鹤轩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伸手揩去额上的薄汗,随即道出两个字:“好啊。”
我傻住,眼咕噜一转,以为自己听错了:“真的吗?!”
他嗯声点头,弯眼一笑,温润道:“你比扶青懂事多了,这么好的外甥女,舅舅求之不得。”
这声舅舅——
我愣愣看了他半晌,囫囵啃几口酥饼,又灌下两杯茶,鼓着腮帮子,泪如泉涌:“舅舅……”
鹤轩没说什么,只是取出怀中的素色绢帕,像极了小时候娘亲那样温柔为我拭泪。
我想娘了,也想舅舅了,那个素未谋面,病弱早亡的舅舅:“呜呜呜舅舅!”
白褚用法术变出两团棉花,面无表情塞上耳朵,翻了个身道:“现在哭个什么劲儿啊,等将军知道你认了个风华宫的舅舅,那时候再哭都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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