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漪无奈,又望了望四周,压声道:“昔日的魔界并非北海雪境,而在东南山。先妖后娘娘本是佛戾山风华宫,曲寒宫主门下的女仙,后来嫁入东南山,做了先君的妖后。可从主上出生起,就没见过自己的亲娘。听说,是先君与先妖后生了隔阂,妖后娘娘便撇下先君与主上,消失了一百年。一百年后,先妖后娘娘回东南山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先君争夺魔界江山。论理,当娘的一百年没见到儿子,该想念吧?可先妖后却对主上淡淡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主上不是她生的呢。”
我有些吃惊,还有些错愕:“有这般当娘的吗?”
芍漪吓得,又来捂我的嘴:“求求你小声点,被听到会出事的。”
我老老实实点头,她才松开,继续讲故事:“后来,先君与先妖后相约在东南山之巅,旭阳峰顶决战,没人知道旭阳峰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决战以后,先君回来了,先妖后却死了。传言都说,是先君杀了先妖后,稳固了魔界江山。可怜主上,那时才一百岁,恐怕比你现在还小点儿。”
扶青他,竟是这么悲惨的过往?
芍漪顿了顿,竟肃目起来:“再后来,先君于北海雪境开辟新魔界,并把主上交托给奉虔将军。而他自己发动仙魔大战,烽火直逼九重天。可最后,先君却败了,他被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及一个叫段臻的神仙封印在东南山下,到现在都没出来。”
我摸了把眼睛,湿哒哒的:“这么说,在比我还小的年纪里,他失去一切,家破人亡?”
芍漪甚欣慰道:“家破人亡,你这词儿才算用对了。主上小小年纪,东南山没了,爹没了,娘没了,什么都没了。子暮,你比主上幸福多了,虽然没有娘亲,可你有哥哥有爹爹,还有我们啊,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比扶青……幸福多了?
‘这世上,没娘的不止你一个。比起那些从未得到娘亲半分温暖的人,你幸福多了。若都像你这般哭天抢地,何不如一头撞死。’
芍漪盯着我,脸一僵,懵了:“子暮,你怎么哭了?”
我哽了哽,在她衣服上蹭眼泪:“风太大,进沙子了。”
芍漪拽了我一把:“哪儿来的风啊,快走吧,已经晌午了,别让主上等你。”
走着走着,我停下来:“不对。”
芍漪回头,不解:“什么不对?”
不对,完全不对。兰姑在阙宫的时候说,先君愿意为了先妖后弑杀天下,可若是这样的话,先君又怎会杀先妖后呢?这不合逻辑。
芍漪追问:“问你话呢,什么不对啊?”
此事牵扯太多,没有根据的话我不敢乱说,只得摇头,并憨憨附上一句:“忘了”
芍漪挤了个白眼:“你这小脑袋瓜子,能记住什么啊。对了,趁还没到阙宫,我再提醒你件事,主上最讨厌梨花树,你在他面前,可千万别提梨花两个字。”
我这就不懂了:“魔界不是有两棵梨花树吗?”
芍漪道:“魔界原本有很多梨花树,十年前全砍了,只剩下俩,一棵在琉宫,一棵在菡溪湾。琉宫那棵不能砍,至于菡溪湾那棵,主上为何留着,我就不知道了。”
托芍漪的福,我这一路都在思考扶青为何讨厌梨花树,以至于绊了个脚,险些栽下去。到阙宫后,扶青在高台下等我,芍漪行了个礼,匆匆走了。
他道:“再不回来,菜就凉了。”
我站着不动,也没说话。他走过来,在我脑门上拨了拨:“怎么了?”
怎么了?他给自己找了个说客,现下却问我怎么了,这男人咋这么虚伪呢?
我甚诚实,一张口,把心里话给讲出来了:“君上好虚伪啊。”
扶青阴沉着脸,眼看就要发火。我立马抱上去,把他一腔怒火浇得只剩下青烟:“君上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他垂下眸子,一点一点抚我的头:“怎么,对你不好就高兴了?”
我在他衣服上蹭来蹭去:“那,君上要一直对我好,别丢下我。”
皇帝老子笑了,还笑得挺开心:“进了孤的窝就好好待着,你想跑都跑不掉。”
扶青这话怪怪的,我心里直发毛,猛打个哆嗦,退了出去。
他刚刚还在笑,现下又不爽快了:“怎么了?”
我看着他,甚扭捏:“君上有点儿……有点儿……”
他皱眉:“孤有点儿什么?”
我仗着兰姑那番话,此刻胆大了起来,直言道:“君上昨天说,我是姑娘,不能随便对别人搂搂抱抱的。可方才,君上被我抱得挺开心的嘛。我觉得,您有点儿,又想当那什么又想立牌坊。”
皇帝老子果然是皇帝老子,那火气,顷刻就上来了:“秦子暮!”
但,我提起裙摆,转了个圈:“君上,我穿红裙子好不好看哇?”
他哽了一哽,别过脸,不自在道:“好……好看。”
我凑上去,仰头:“真的好看吗?”
扶青手牵过来,拉着我直往高台上走:“问题真多,回去吃饭。”
昨天没吃饱的那些菜,今日重做一份,原模原样摆了上来。我哈喇子险些流出来,手擦一把,虚伪道:“哇,又是这么多,我吃不完诶。”
扶青那眼神,不大好形容:“你随便吃,吃不完就倒。”
“倒?!”我干笑道,“那多浪费啊。”
他点了点头,目光深幽:“那就劳烦你,多吃点儿,以免浪费。”
我看着扶青,余光瞥向那桌菜:“盘中餐来之不易,粒粒皆要珍惜。何况,厨子烧火做饭何等辛苦,若被他们知道,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进了泔水桶,该有多难过啊。为了不辜负厨子和粮食,那我就,勉强,尽量,多吃点儿?”
他哼笑一声:“辛苦你了,吃吧。”
我把筷子往饭桌上一戳,夹虾蓉,夹排骨,夹鸡孚。再苦不能苦孩子,再饿不能饿肚子,管他养不养得起,吃饱了再说。
凡下筷之处,通通一扫而空,但,我给扶青留了盘糍粑。
他手托下颌,看了看糍粑,又看了看我:“还剩一盘,怎么不吃?”
我将筷子含进嘴里,咀了咀:“君上一直看我吃,自己什么都没吃,这盘是给君上留的。”
扶青将糍粑挪过来:“不需要,你吃吧。”
我歪头,看向他:“真的吗?”
他颌首,于是,最后一盘菜也空了。我拍了拍肚子,这顿吃的爽,吃的真爽。
扶青忽然问:“吃饱了吗?”
我点头,打了个嗝:“饱了。”
他起身拊掌,文沭领一帮侍女进来,收干净桌子并重新上菜。那什么鸡孚,那什么凤尾菇,那什么虾蓉,那什么糍粑,那什么排骨,那什么鱼翅,那什么乳酪燕窝芝麻卷,还有那什么,小山包一样的白米饭……
他笑盈盈盯着我:“吃吧。”
诚然,我懵了:“君上,我吃饱了。”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可孤觉得,你没饱。”
我诚恳道:“我真的饱了。”
他走到我身后,俯下来,在我耳畔道:“你真的没饱。”
我那双眼睛啊,水汪汪的,甚悲苦:“君上,我吃不下了。”
扶青无视我的悲苦,反道:“不让你吃饱些,怕你觉得孤抠门,养不起你。”
说罢,他坐下来,左手端着山包一样的白米饭,右手夹菜,慢悠悠递来我嘴边:“来,张嘴。”
我抽噎道:“再吃就吐了。”
扶青那筷子,就在我嘴边晃来晃去:“那,孤抠门吗”
我猛摇头:“不抠门,不抠门。”
他哦一声,又道:“孤养得起你吗?”
我猛点头:“养得起,养得起。”
天哪,为什么我觉得他在整我?
这时,文沭缩在外头,小声道:“主上,虞主子领着思琴过来了,说要向子暮姑娘赔礼道歉。”
扶青搁下碗筷,又重新肃目起来:“孤已罚过思琴,她身子不好,何苦跑这一趟?”
文沭小心翼翼:“那,属下让虞主子回去?”
扶青道:“让她进来吧。”
我趴向床底,匍匐前进。
扶青愣住:“你这是做什么?”
等爬进去,我掀开垂下的半截床单,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君上就当我不在。”
思琴昨日被扶青杖罚,回去后,肯定把我在阙宫的事悉数交代给她主子了。保不齐,病美人儿打翻醋坛子,便以赔礼道歉为由过来探一探虚实。有句话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刻我是小人,诚惶诚恐待在魔界,少与人牵扯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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