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薄雾还未散尽,菜市场入口的塑料袋已经堆成了小山。
林疏棠踩着沾着露水的台阶往上走,警服袖口蹭过旁边支棱的梧桐枝,带起一串细碎的水珠。
“嗯…张大爷的杂货铺在最里头。”
唐生拎着个空档案袋小跑跟上,裤脚沾着片不知从哪蹭来的菜叶。
“上次社区民警说他这儿藏着整条街的八卦,比居委会大妈知道得还全。”
林疏棠"嗯"了一声,视线扫过路边支起的早点摊。
油条在油锅里炸得金黄,豆浆桶冒出的热气裹着芝麻香飘过来,让她莫名想起秦言早上煎蛋时的样子总爱把蛋白煎得焦脆说这样才好吃。
“想什么呢?"唐生撞了撞她的胳膊,"前面就是了。”
杂货铺的木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便民百货"木牌,被风刮得吱呀响。
林疏棠刚要抬手敲门,就听见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是个沙哑的声音:“站那儿干啥?要买啥赶紧说,不买别挡着我看报。”
她和唐生对视一眼,推门进去。
货架上的商品摆得歪歪扭扭,玻璃罐里的水果糖积着层薄灰。
张大爷正坐在藤椅上翻报纸,鼻梁上架着副镜片厚得像啤酒瓶底的老花镜,视线从报纸上方漫不经心地扫过来。
“大爷,我们是——”
“不买!”张大爷把报纸往桌上一拍,不锈钢杯被震得叮当响。
“酱油在左手第三排,电池在柜台底下,自己拿了扫码付款,别烦我看新闻。”
唐生刚要再说,被林疏棠按住胳膊。
“呃…”
她看着大爷鼻梁上滑到鼻尖的眼镜。
“大爷…”
林疏棠放缓了声音,指了指自己的肩章,“我们是市公安局的,过来了解点情况。”
“市公安局?”张大爷皱着眉把眼镜往上推了推,镜片后的眼睛眯成条缝。
“哪来的小年轻装警察?我当社区组长那阵,你们俩还穿开裆裤呢——”
话没说完,他像是终于看清了林疏棠肩上的警号,突然"嚯"地站起身,藤椅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手忙脚乱地把眼镜摘下来,用衣角擦了又擦,重新戴上时腰板挺得笔直,刚才的不耐烦全变成了拘谨。
“对不住对不住!老眼昏花了!您看我这…”
林疏棠被他突然的转变逗笑,摆摆手示意没事。
唐生在旁边憋笑憋得肩膀直抖,被她用眼神制止了。
“您别紧张,就问几个简单的问题。”
林疏棠拉过张大爷递来的小马扎坐下。
“听说您在这开了四十年杂货铺?”
“可不是嘛!”
提到这个,张大爷的话匣子立刻打开了,从改革开放聊到电商冲击,最后指着墙角的老冰柜叹气。
“以前街坊邻居打酱油都得来我这儿,现在年轻人都爱网购,就剩些老街坊照顾生意喽。”
唐生在旁边飞快地记着,林疏棠偶尔插句话,大多时候只是听着。
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混着货架上饼干盒的甜香,竟有种难得的安逸。
离开杂货铺时,张大爷非要塞给她们两块薄荷糖,说天热提神。
林疏棠推辞不过接了,糖纸在掌心硌出细碎的纹路。
“接下来去哪儿?”唐生含着薄荷糖,含混不清地问。
“去前面问问李婶,社区说她知道老邮局的变迁史。”
两人往菜市场深处走,刚拐过弯就听见一阵尖利的争吵声。
两个大妈正围着个菜摊对峙,穿碎花衫的手里攥着把水淋淋的菜心,另一个系着蓝布围裙,手里的竹篾秤杆甩得呼呼响。
“你这衰婆讲不讲道理?三斤菜心少你半两?当我个卖菜是做黑心生意的?”
“黑心不黑心你自己知!”
碎花衫大妈把菜往竹筐上一掼,水珠溅得周围的小葱都在颤。
“上礼拜买的菠菜短斤缺两,今次又来这套!真当我是水鱼(容易被骗)啊?”
周围立刻围拢了看热闹的人,卖鱼的阿叔叼着烟喊,“哎,别吵,秤不准找市场管理嘛!”
穿拖鞋的阿姨凑上前,“我前日买她的荷兰豆也觉得轻…”
林疏棠皱了皱眉,刚要上前,就被唐生拉住。
“林组,这种民事纠纷…”
“看看再说。”
她拨开人群走进去,警服在五颜六色的菜摊中间格外显眼。
争吵的大妈们果然停了嘴,齐刷刷看向她。
“干嘛?”拎着青菜的大妈上下打量她,语气带着警惕。
林疏棠指了指自己的制服,正想说“我们是警察”,又觉得太严肃,改口道。“路过的,听见吵得厉害,咱们有话好好说嘛。”
“警察又咋了?”
卖菜大妈梗着脖子,手里的秤杆晃了晃。
“警察还管我卖菜少二两?有这功夫不如去抓小偷!”
林疏棠被噎了一下,她瞥了眼旁边憋笑的唐生。
“那咱叫民警来?”
唐生凑过来,小声提议,“我手机里有社区民警的电话。”
林疏棠还没答话,就见拎着青菜的大妈突然"哎呀"一声,把菜往秤上一放。
“算了算了,多大点事,少二两就当喂狗了!”
“你说谁是狗呢?”卖菜大妈又炸了。
眼看又要吵起来,林疏棠突然指着秤盘。
“这秤是老式的杆秤吧?秤砣是不是换过?”
卖菜大妈愣了愣,“你咋知道?前阵子秤砣掉地上磕了个角,我找铁匠补了补。”
“问题就在这。”
林疏棠拿起秤砣,指尖敲了敲补过的地方。
“补过的地方密度变了,称出来的重量自然不准。不是故意少给,是秤坏了。”
周围的人都凑过来看,有人点头,“难怪我上次买感觉不对劲。”
卖菜大妈的脸涨得通红,抓过秤砣翻来覆去地看,最后往桌上一放。
“算了算了,这把青菜送你了!我这就去修秤!”
拎着青菜的大妈也不好意思起来,从兜里掏出五块钱往摊上一放。
“不用送,该多少钱多少钱。”
一场纠纷就这么消弭了,林疏棠和唐生退出人群。
唐生一脸崇拜,“行啊你,连杆秤都懂。”
“痛的教训罢了…以前我买菜总被坑,在家研究过一阵。”
林疏棠踢着路边的石子,忽然觉得饿了,这个点秦言应该在医院午休,不知道有没有按时吃饭。
她掏出手机想发消息,又想起走访时不能玩手机,只好揣回去。
路过卖煎饼的小摊时,闻到葱花鸡蛋的香味,脚步顿了顿。
“要俩煎饼?”唐生看出她的心思,“我请。”
“谢谢。”
林疏棠找了个小马扎坐下,看着摊主往锅上倒面糊,突然想起秦言昨天视频时说的话。
“想啥呢?”唐生把煎饼递过来,塑料袋烫得他直甩手,"脸都快贴到煎饼上了。”
“没啥。”
林疏棠接过煎饼,咬了一口。鸡蛋的嫩香混着面酱的咸,是熟悉的味道。
吃完她加快了脚步,“还有三家没走访,早点弄完早点回去。”
唐生跟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早上林疏棠对着手机屏保傻笑的样子屏保是两个女生在雪地里的合照,其中一个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另一个正低头给她戴围巾。
从最后一家走访对象家里出来时,日头已经偏西。
“…据说当年那老头,为了给顶楼老太太送封信,愣是爬了十三趟楼梯,就因为老太太耳背总听不见敲门声…”
林疏棠"嗯"了一声,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已经能看到停在巷口的警车。
车身上的白蓝条纹在夕阳下格外显眼,只是…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她眯了眯眼,加快脚步往前走。
警车的挡风玻璃上,赫然贴着一张醒目的白色罚单,边角被风吹得微微卷起,像只挑衅的蝴蝶。
“我靠?!”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巷子里卖炒货的喇叭声、远处的自行车铃声,都变得格外清晰。
林疏棠盯着那张罚单,半天没说出话。
她早上明明特意把车停在划了线的停车位里,还绕着车检查了两圈,怎么会…
“不是吧?”
唐生凑过去,蹲在车头前研究罚单,“这停车位是合规的啊!线都还挺清楚的…”
他伸手摸了摸地面的白漆,“还是新划的呢!”
林疏棠走过去,弯腰拿起罚单。
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违章原因一栏写着“不按规定停放车辆”
罚款金额一百元,落款是辖区交警中队,时间是上午十点十七分。
“十点十七分…”她捏着罚单的指尖微微用力,纸边被攥出褶皱。
“呵…那会儿我们正在张大爷的杂货铺里听他讲改革开放呢。”
“这不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唐生吐槽。
林疏棠把罚单从警车上撕下来,语气里带着点哭笑不得的无奈:“得,认栽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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