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空荡荡的船长室只有一个人。

她已经尽自己最大努力了,叶由关掉喇叭,银蛇去找柯巧了,虽然她觉得大半可能是找不到的。

她还是没有想明白柯巧想做什么,拉着所有人陪葬有什么好处吗?或许是提前准备了船?她一边思考一边往楼下跑去。

能上救生艇的都已经上了,剩下的大部分都聚集在甲板上,叶由以为自己路上不会碰到人,没想到却在二楼的走廊里见到了个出乎意料的“人”。

一个看不出人形的人——裸露在外的部分全都红黑色的血迹和重度烧伤的斑印,和血肉模糊的皮肤黏在一起的残破衣物勉强能看出灰蓝色的料子。

他走得很慢,不是腿脚不便的慢,而是悠然的那种慢,闲庭信步到和这个即将崩塌的旧世界格格不入。

对方见到她不怎么意外的样子——或许不是没有,只是剩下的半张脸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而已。

叶由脱口:“你没事吧?!”

她问完又觉得这话白问——人变成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没事!

“哦没关系,”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应了,不仅如此,他还耸了耸肩,这个动作对如今的他来说有点僵硬,但林知致的语气很轻松,就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分身而已,没就没了。”

叶由:“?”

分身?正常人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忽然灵光一现,某个记忆里的画面在脑海里闪过——小鬼说站在门外的人,还有熵反应仪上那两个持续性亮着的点,从方位上来说,其中一个恰好能对上林知致的房间。

她眉眼冷淡下来:“你是苏醒者。”

林知致默认了这个答案,他微笑着颔首,脖颈处藕断丝连的皮肤组织看得人触目惊心:“虽然不算是初次见面,但还是简单自我介绍一下,林知致,特殊能力是分身,就不握手了吧,一握一手渣。”

事到如今,他居然还有闲心开玩笑。

不知哪里响起一阵爆破声,本就岌岌可危的地板又摇晃起来,失重感来临,叶由不由自主地向一侧滑去,踉跄了两三步才扶着墙壁站住,面上维持着扑克脸,内心咒骂:见鬼的!这船上到底埋了多少炸药!

对方比她更狼狈,腿已经跟不上反应了,几乎是重重摔过去的,林知致慢慢直起身,刺啦——墙上留下一个带着残肉碎片的红黑人形,他苦笑了声:“很痛啊……”

分身也是能感觉到痛的?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叶由定了定心神,语气带了点讽刺,“不会是想给自己找个不错的埋骨之地吧?”

林知致想起什么,哦了一声:“反正都要死了,来当个快递员,没想到找不着收货人,正好,你转交一下吧。”他说着抬手抛了个东西过去。

她谨慎地隔着衣物接住,入手发现是一枚孔雀绿的珍珠,光泽明朗,圆润且光滑。

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叶由沉默片刻,“他很信任你。”

“我一向认为,这个世界上,容易相信别人的家伙都死得比较快,”林知致摊手表示惋惜,“他再一次证明了我的猜想。”

叶由冷冷道:“你是想告诉我,别相信你比较好是吧?”

爆炸的余波已经波及到了二楼,手下的墙壁咔嚓一声开裂,张牙舞爪的黑色裂痕从底下一直蔓延到天花板,走廊地板有多处尖锐的凸起,夹层裸露出来。

整艘船像是发生了不堪重负的骨折。

“爆炸是你搞出来的?”她把珍珠收起来。

“不,”林知致摇摇头,他认真道,“我说过了,我来船上的目的只有一个——你。”

她?叶由脑子动得飞快,原主身上特殊的点连她自己也没弄清楚,但瞄上她的组织有一个是确定的——未来学会,她觉得可能性很大,叶由有心想试探一下。

她冷笑一声:“你们不是一心想我死吗?”

林知致:“并不是所有人都想你死的。”

哦,叶由明白了,还真是,一个破组织还搞内部分裂。

她面上不动声色:“为什么?”

林知致笑了笑:“如果你活下来了,我再告诉你这个问题的答案。”

叶由心想:如果我活下来了,还轮得着你来告诉我问题的答案吗?老子非得把你祖宗十八代都查出来!

“如果我死了呢?”

轰隆——

远处隐约惊起电闪雷鸣。

天花板轰然塌陷,碎片纷飞,林知致站在那里,语气温和。

“那你就不是我要找的人。”他说。

*

林知致说最后送她个礼物,让她等会儿去甲板的船头处看看,他说这话已经不能动弹了,叶由没空管他个将死之人,直接掠过去,往前跑了两步又被叫住。

林知致只想叹气:“我半截身子都入土了,你就不能送我一程吗?”

叶由停下来,转头看了看他被废墟压着的下半段,语气诚恳:“没枪没刀,介意我扭断你脖子吗?”

林知致动了动脖子,客气地表示:“慢走。”

叶由转身就跑。

她挨个敲过宿舍门,都是空的。

小鬼不在,不知道是自己见机溜走了还是银蛇把它带走了。

二楼与一楼之间的楼梯有部分坍塌,像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叶由抓住扶手一跳,整个人跃然至一层,脚下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燃烧的刺眼火光从乌黑的通道里扑出来。

她不再停留,迅速转身往甲板跑去。

推开舷门,冰冷的海风夹杂着豆大的雨点砸在睫毛上,她失衡地晃了晃,抓着地面上的管子站稳,擦了把脸去看,不由得心下一沉——巨浪滔天,已经倾斜到五十度的甲板上,穿着救生衣的人们汇聚在高高昂起的右船侧,死死抓着栏杆,身影渺小如蜉蝣。

救生艇的数量还是少了,至少还有二三十个人要和奥夫兰多号一起接受沉没的命运。

风雨飘摇,人命如浮萍。

很多人,但没有银蛇,叶由回头看了眼,地面以下全是爆炸的余烬和倒灌的海水,不可能待人了,一楼拜托船医巡视过,二楼自己刚刚检查过。

三楼?四楼?

分别前对方给了她一个定位器,船沉以后信号屏蔽器就会失灵,如果想找她,银蛇应该是可以做到的,她相信银蛇,对方资历比她深,到这个地步,互相去找对方是最愚蠢的行为,大家各有各的事情要做,如果要汇合,也只会是在甲板上。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抬头,看向自己的目标。

——船头。

如果是平时,从舷门跑到那里不需要两分钟,但现在,这个一眼就能望到头的距离却好像被拉到了无数倍长。

甲板上的东西在重力作用下乱七八糟地滑向一边,在船舱外壳上砸出扭曲的凹陷,叶由一边避开它们一边往翘起来的船头跑去,每一步都很艰难,地板上全是像瀑布一样哗哗流淌的海水和雨水,滑得人连滚带爬。

爬两米滑一米,她一边狼狈地窜走着,一边在心里骂林知致:什么东西不能放船舱里,非得放在船头!

手边有缆绳,叶由抓住一端在手掌上缠了两圈,停下来歇了口气,又仰头看了眼。

船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反着光。

不远了,她估摸着距离,用力扯出一段绳子,一头扎了个圈丢过去套住船头的金属支架,拉了拉,霎时间绷紧,叶由借了把力一口气往上冲去,最后一下直接跃起单手攀住船舷。

伸手一摸,混着雨水捞到一块冷冰冰的硬物,好像被什么黏在船头了,她用力一拽扯下来,是块牌子,和条橙色救生衣扣在一起。

金属牌上面只有一句话:

“末日即将来临,一切皆显病态。”

看起来像什么预言,叶由翻到反面,雨水冲刷下露出一个字母——Z。

是说这句话的人还是这块牌子的主人?她用大拇指抹了把水,把金属片塞进口袋里,环视四周,还是没看见银蛇的影子,不知道去哪里了。

她宁愿对方已经上了救生艇,但可能性不大,叶由总觉得银蛇是会在无力挽回的情况下选择撤离的那种人,但她不会抛下同伴一个人走。

船身向海里滑落一截,暴风雨还在持续,和大自然的伟力相比,人类的力量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令人不得不抬起头仰望无垠的苍穹。

把头仰到最高时,她看见了失踪已久的柯巧。

他一个人站在主桅杆的小平台上,也不知道是怎么上去的,手里还是拿着那个破搪瓷杯,悠闲地撑着杆侧,目光扫过底下人群惊慌的甲板,被水打湿的眉目松散含笑,唇角勾着。

一个很愉悦的表情,像是在享受暴风雨的洗礼。

神经病。

对方也看见了她,冷冽的绿眼睛眯起,嘴角的笑容愈扩愈大,夸张到几乎裂至耳下,柯巧举起手,遥遥地和她碰了个杯,然后往后退去。

同一时间,流星般的彩色亮光在他头顶上方如烟花般炸开。

一步、两步……他仰起头,睁大眼睛凝视着骤然灰暗下去的黑夜,张开双臂向后倒去。

身影下坠、下坠,直直堕入海平面,水花消失。

只有她看见了这恍若自杀似的一幕,生死面前,无人在意这一出临时起意的荒诞戏剧,叶由收回视线,她现在明白柯巧为什么不需要船了。

他就是剩下的那一个波动点。

愚人船满载疯子,红姐还真没说错,疯子和苏醒者可以划等号。

惊涛骇浪像是连着天地般碾压过来。

海浪急急催生泡沫,手心打滑,倾斜角度已经大到叶由抓不太住了,她额前的发丝湿漉漉地紧贴着面庞,宛若刚从水中打捞而出的幽魂,叶由摸一把脸,易容的接缝处还是平整的。

真好,她不想毁坏前辈们留下来的东西。

暴风肆虐,腾升的水汽浓烈似雾,呼啸声不绝于耳,自天而降的雨点倾打如注,粉身碎骨地砸在碎裂的窗户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尖叫和哭泣一传十十传百,一场凄厉的交响乐章。

咔——嚓——

不知哪里猛地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折裂声,叶由望过去,只看见船体中段,半块船板突兀地翘起,被外力强行掰断的裂口直直指向天空,尽头是乌泱泱的云,和海面几乎呈现惊人而绝望的九十度角。

船,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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