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点什么吧。
稍微写点儿什么吧。
她长那么大,好像从来都没让慕清妍满意过,死后终于可以问问她:我死了,你会有更优秀的女儿,更多的时间去忙自己的事业,你会开心吗?
她不会,慕清妍当然不会。
叶由知道,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忽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她觉得很抱歉,觉得恨自己,觉得自己不该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伤害这世界上唯一爱自己的人。
她并不觉得快乐,看见对方颤抖的嘴唇和痛苦的表情,自己心口同样沉闷得喘不过气来,这种难受好像变成了一种惩罚,有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伤害慕清妍还是想伤害自己,只是身体由不得自己做主,于是只能通过这样的方法来完成间接伤害。
她知道慕清妍爱自己,她也无法不爱,但她们好像总是在互相伤害。
以这副如此相似的身躯、以一半的血液为纽带。
手摁上左心口。
砰、砰——
一颗活生生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几乎震动耳膜。
那是整片黑暗里唯一的声音。
叶由安静地听了会儿,然后移开了手,但那股震动没有随之消散,它仍然持续地在天地间回荡,以一种规律的、缓慢的、磅礴的频率,不是她的心脏,而是来源于海底更深更浓的黑暗。
砰!砰!
如此轰动,像是一种共鸣。
水底什么也看不清,她身上有带手电筒,但在这种情况下,光源反而是一种危险。
只能感觉到,波流好像在送她去应该去的地方。
手肘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叶由抬头,一个紫青色的人形物体漂浮在上方。
暗黑色的海水层层叠叠地波动着,那张颜色诡异的脸看起来扭曲得不太像活人,一双和鱼一样圆而惨白的眼珠无神僵直地注视着这个方向。
但叶由认出来了,是当时在厨房里看见的帮厨之一。
他在这里,那其他人呢?
毫无温度的水波漠然地荡开来。
叶由仰头,张开双臂,慢慢将身体向后仰去,她的眼睛顺着幽暗的光线,追随向更远处像鱼又像雨一样缓缓自天而落的死物。
一具、两具……
失重而平静,悬浮。
无数尸体在冰冷的绿色海水里浮沉。
他们青紫色的皮肤泡得发肿,像毁坏的塑料人模一样毫无生机地坠落。
叶由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悄悄地眨了下眼,想起来了,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在跳下水的那一刻,她想的绝不是自取灭亡的自杀,而是救人——她可以救起那个孩子的,这才是她的目的。
手中的刀忽然有了重量。
惯性和重力相互抵消,叶由维持着这个动作,直到沉入比睡眠更深的黑暗。
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站在一座如山脉般起伏的丘陵上,天光暗如长夜,放眼望去,漆黑的泥泞里有什么白褐色的坚硬东西裸露出来,就像是冰原之下裸露的岩石。
一座古老而巨大的建筑群。
*
“快快快快——”
“你丫的别说些……咳!呸!……废话!”银蛇嫌弃地吐掉呛进嘴里的海水,她几乎半个身子落在海面上,双臂伸展到最长,拉着救生艇上的人死命往船上扯——是她不想快吗?
在旁边翅舞爪蹈的猫头鹰微妙地停顿了一秒钟,声音猛地一转,突然之间从急促变成了激昂,它声嘶力竭地大叫:“加油!加油!加油油!”
银蛇:“?”
“你别……哎呦!岔气了……”银蛇笑得一口气泄了,发力的腹部一松,自己也跟着要滑过去,这时候,一只手从后头拽着她领子用力一拉,三个人就像是一根串上的鱿鱼朋友,顿时稀里哗啦地滚到了船上。
“哎谢了!还是……”银蛇高兴地抬起头,话说到一半,突然条件反射缩了下脖子。
一双和海水同温的蓝眼睛低着头看她,蜘蛛松开手,凉凉地看着她:“我停个船的功夫,你能把自己也弄丢?”
他很少这样夹棒带刺地说话,银蛇瞬间噤声。
“喂!能不能来帮帮忙啊——我压不住他——”被拽上来的女子在后面欲哭无泪地喊道。
蜘蛛没再说什么,收回视线转身走去。
等他背过身去查看情况了,银蛇这才敢动弹,她小幅度转过头看了看,鬼鬼祟祟地往旁边移了半步,小声和小鬼说:“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小鬼心说别说蜘蛛了,你那在海里不要命使用能力的英勇壮举,就是红姐知道了都能半夜进你梦里拧着你耳朵骂整晚。
猫头鹰用“你还好意思说”的眼神看着她。
“我那不是相信同伴嘛!”银蛇心虚地辩解。
现在想起来了?小鬼骂骂咧咧地扇翅膀,它在海风里高高低低地蹦跶:“还是我给你递的小抄!”
“我真记得!”银蛇跳起来据理力争,“前三行我倒背如流!不信你考我!”
他们在这边上蹿下跳口若悬河,那边蜘蛛蹲在地上,一手压制住挣扎着要往海里爬的少年,一手去扒对方的眼皮看。
手上顿时一轻,终于能歇口气的女子翻身倒在甲板上,下意识说起来:“患者于半小时前无明显诱因出现持续性自杀行为,体温较低,脉搏较缓,无明显外伤,无伤人行为,亦对外界环境无任何反应,目前无法确定是否有过往病史……”
听起来是精神上的问题,蜘蛛干脆一个手刀打晕他,奇怪的是,少年仿若无知无觉般继续向前爬行。
打轻了?位置不对?他很确定自己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出错,蜘蛛皱了皱眉,手上发力把人翻过来,年轻的面容呈现一种不正常的青色,皮肤质感有些奇怪,摁下去发生很缓慢的反弹。
不像是疾病,更像是……
他转过头,神色凝重:“稳定剂。”
片刻后,一整管蓝色液体顺着静脉被打入少年体内,他面色渐渐好转,看起来不消多久就能褪去青色,穿着白大褂的女人看向蜘蛛手里空掉的针管:“这是什么药物?”
对不知情的人,他们有一套完整的说辞,蜘蛛语气淡淡:“一种均衡化合物。”
哦,不该她多问的东西,女人敏锐地闭嘴了。
气氛一下尴尬下来,银蛇三两步蹦过去勾住她肩膀,笑嘻嘻地说:“能见到熟人真是太好了!之前没来得及问,船医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人从善如流:“南宁,南方的那个南,安宁的宁。”
银蛇:“哇好名字啊!这个是小鬼,刚刚那个冷脸男管他叫蜘蛛就好!”
小鬼热情地打招呼:“你好你好!其实我也上船了唉你没看见我对吧没办法嘛这个矮子一直把我……”
银蛇:“你说谁矮呢!!!”
两人一鹰叽叽喳喳地往船舱里走去。
甲板上冷冷清清,蜘蛛把针管收好,单手把少年拎起来,正要跟着往回走,余光忽然瞄到灰蓝色里有什么白色的东西飘过来。
一片船壳残骸孤独地漂浮于海面之上,那一块恰好烙印了船舶的名字,原有的油漆痕迹已被海水无情地冲刷褪色,只剩下几个零星可辨的字母。
Offland。
和脑海里资料上的船名对应了起来。
“‘奥夫兰多’……”蜘蛛喃喃,它除了偏远的陆地以外还有别的意思。
——献给神明的祭品。
*
叶由在海底行走,黑色细沙在她脚下浮动。
尖塔耸立、神殿如林……这里的建筑与梦境中别无二致,她扶着石栏停下,抬起头向群山环抱的中心眺望。
一座宏伟的扁平祭坛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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