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医务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校医给孟晚舟手腕上的淤青做了冷敷，开了点外用药，嘱咐了几句注意休息之类的话，便被另一个急匆匆跑来的学生叫走了。
小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沈怀序和孟晚舟。
孟晚舟坐在白色的病床边缘，依旧低着头，碎发垂落，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但那只没受伤的手紧紧攥着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沈怀序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靠着冰冷的墙壁，也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任何安慰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空气凝滞，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操场上体育课的口哨声，提醒着外面还有一个正常运转的世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沈怀序动了。他走到角落的饮水机旁，用一次性纸杯接了一杯温水。然后，走到孟晚舟面前，没有递给他，只是将水杯轻轻放在了他手边的床头柜上。
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细微的“叩”声。
孟晚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沈怀序退回原来的位置，依旧靠着墙，目光落在地面上斑驳的光影上。
又过了很久，久到那杯水都快凉透了。
孟晚舟才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伸向那杯水。指尖触碰到微凉的杯壁，停顿了片刻，然后才将水杯端起，送到唇边。
他没有喝，只是用嘴唇轻轻碰了碰水面。
然后，放下了杯子。依旧没有抬头。
“对不起。”
沈怀序猛地抬起头，看向他。他没想到孟晚舟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为什么道歉？你没有任何错。”
孟晚舟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艺术节……我参加不了了。”
背景板画完了，但他的状态，显然无法参与任何后续活动，甚至无法面对可能聚集的目光。
沈怀序立刻：“没关系，我去跟文艺委员说，你好好休息。”
孟晚舟又不说话了。
室里再次陷入沉寂。
下午的课，两人都没有回教室。沈怀序给班主任发了信息，简单说明情况：隐去了具体冲突，只说是家人来校产生纠纷，孟晚舟情绪不稳定需要休息。然后就一直留在医务室陪着孟晚舟。
校医回来过一次，看了看情况，没再多问，只说了：“让他静一静也好”，便离开了。
夕阳西沉，橘红色的光芒透过窗户，将白色的房间染上一层暖色，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冰冷。
孟晚舟维持着那个低头的姿势，几乎一动不动，仿佛要这样坐到地老天荒。
沈怀序去重新接了一杯热水，放在他手边。又去食堂买了清淡的粥和小菜，用保温桶装着带回来，放在床头柜上。
他说：“多少吃一点。”
孟晚舟没有反应。
沈怀序不再劝。他拉过一把椅子，在离病床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拿出手机，调成静音，开始处理班级群里关于艺术节最后安排的信息，偶尔抬头看一眼孟晚舟。
夜幕缓缓降临。
校医下班前过来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对沈怀序说
“同学，你也早点回去吧，让他睡这里就行。”
沈怀序：“我再陪他一会儿。”
校医没再说什么，离开了。
医务室里没有开主灯，只有墙角一盏昏暗的壁灯散发着朦胧的光晕。
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与室内的昏暗形成对比。
在一片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寂静中，沈怀序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声音。
“脏……”
沈怀序猛地转头。
孟晚舟依旧低着头，正用一种近乎自虐的力道，反复擦拭着自己校服外套上那个模糊的鞋印。动作机械，执拗，仿佛要将那污迹连同那不堪的记忆一起，从布料上、从皮肤上、从灵魂上彻底抹去。
沈怀序的心脏被狠狠刺了一下。他站起身，走到床边。没有阻止孟晚舟的动作，而是伸出手，轻轻覆在了他那只用力到指节发白的手上。
孟晚舟的动作骤然停止。
沈怀序没有松开，反而收紧了手指，将那只冰冷的手稳稳地握在掌心。
然后，用另一只手，开始缓慢地、一下下地，拍着孟晚舟的后背。动作很轻，带着一种笨拙却真挚的安抚意味。
“不脏，一点也都不脏。”
孟晚舟的身体在他手掌落下的瞬间，剧烈颤抖起来。那是一种压抑了太久太久，终于无法控制的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战栗。紧绷的脊背，在那一下下轻柔的拍抚中，一点点、一点点地松弛、坍塌下去。
沈怀序没有再说话，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像在安抚一只受伤后终于肯卸下防备、露出柔软肚皮的小兽。
黑暗中，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沈怀序感觉到掌心下的那只手，不再那么冰冷，细微的颤抖也渐渐平息。而他轻拍着的那片单薄的脊背，传来了均匀而深长的呼吸声。
孟晚舟睡着了。
在经历了极致的崩溃之后，他终于精疲力尽地睡了过去。
沈怀序小心翼翼地停下动作，却没有松开握着他的手。他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看着孟晚舟沉睡的侧脸。
睡梦中，他依旧微微蹙着眉，但那份令人心碎的麻木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带着脆弱感的安宁。
沈怀序就保持着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
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车流交织。窗内，一灯如豆，两人交握的手在昏暗的光线下，勾勒出相依的轮廓。
所有的言语都显得多余。
这一刻的寂静，胜过千言万语。
沈怀序轻轻收紧了握着孟晚舟的手，在心里，对自己，也对那个沉睡的人，许下了一个无声的、郑重的诺言。
夜还很长。
但至少在此刻，他们彼此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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