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陈大娘说这三月初一是个好日子,让周奕周景提早准备。三月初一一大早,周奕两兄妹就跟着陈大娘去了沈家。沈家店面小,只并着两家店铺,卖丝绸布料,因他家大姑娘手艺好,也接刺绣生意。

陈大娘在路上叮嘱,说沈家是小门商贾,地势也不宽敞,没有多余房间可以住,只能让周景辛苦点,早晚奔波一趟。说着,几人靠近了桥头。

陈大娘正叮嘱周景,周奕一扫眼,却发现柳枝后又有一抹深绿色身影站在那里。周奕一怔,下细一看,不正是那次在河边看见的姑娘吗?这次她站在梯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微风微微拂着她鬓边的乌丝,柳枝在一旁摇曳着。陈大娘又跟周奕说了一句什么,周奕侧头应了一声,等再回头,却发现那人已转身撩起帘子进屋去了。

他们三人往前走不远,过了桥头,就看见一家两个店面连着的布店。这正是那姑娘所在的房子。周奕心下微微一动,面上默不作声。

陈大娘领着他俩进门,柜台上一位中年女子正翻着账本,陈大娘上前亲热地唤了一声“嫂子”,道:“我把小景这丫头领来了,她哥哥阿奕一同上门拜见,带了些谢礼。”随后看向周奕,周奕忙把手中的礼送上去。中年女子只是点头笑了一下,说:“这礼便不用了,留着孩子自己用吧。我家的今天刚好有事出门了,我叫温儿出来见见。”说了一声“稍等”,中年女子就打着帘子进内屋叫了人。

陈大娘只低声对他俩说:“你们别见怪,这沈家高娘子人不坏,是个讲理的,只是不太亲近人。”片刻,高娘子就领着一个姑娘出来。那女子穿着深绿色衣服,衣角绣着残荷——这不是河边那女子又是谁?

高娘子道:“这便是我家温儿。”说罢,她又对沈温道:“以后周家妹妹阿景就跟着你学刺绣,你要尽心。这是陈家娘子,这是阿景的哥哥。”

沈温看了看陈大娘和周奕,行了礼,道:“我自当尽力教授阿景妹妹,请二位放心。”陈大娘和周奕赶忙回礼。沈温轻声对周景说:“景妹妹,你跟我来吧。”再敛眉对陈大娘和周奕行礼告辞,于是带着周景进了内屋。

周奕与陈大娘道谢分别后,仍有些恍惚。他正要去若水堂做他的扇子,到了桥上却忍不住回头望了望沈家临河的石阶。早春的风吹过,桥下传来一阵动静。周奕探头往桥下一看,忍不住笑了:那是一群鸭子,已经下水,在水里悠悠地游着。

春日来了。

春意渐深,柳芽已经慢慢长成新叶,青翠欲滴。春风和畅,从河这头吹到河那头,山塘河上亦不时有鸳鸯水鸟嬉戏悠游。沈家临河的石阶却似一点没变,空荡荡的,风好像水波那样在石阶上荡漾,只吹不来来人。周奕走过桥上,偶尔也能看见沈温在石阶上洗衣服或洗菜,不时还能看见妹妹和她一起。只是柳叶都绿透了,不知道为什么,沈温却只喜欢穿深色的衣服。

自周景到沈家学刺绣,周景也能渐渐绣出些好的绣品。周景与沈温处得熟了,回家便跟周奕讲些自己在沈家的琐事。她跟周奕说:“温姐姐待我很好,人细致、耐心,越跟她待着越觉心静。她绣工又精妙,我才跟她学了一阵,就感觉进步神速。只是她的话少,平日也少于笑,得闲了爱对着山塘河出神,总觉得有些黯然的样子。”

又有一日,周景惊奇地对周奕说:“今日吃过晚饭,温姐姐竟弹了琵琶。我之前想,温姐姐不但绣工精妙,品貌俊秀,会些诗书,这似玉一般的人,已是了不得了,没曾想她的琵琶竟还弹得动人。只是温姐姐弹过,我正入迷,还没缓过神来,沈叔叔就不悦地说:‘这物什原是风月里的东西,净不学些好,弄这杂七杂八的。还并你那些什么杂书,把你教坏了。’这话教我听了,我也伤心。温姐姐却只是垂了眼睛,没说话,把她的琵琶收起来了。”

听罢,周奕没作声,只低头吃饭。吃过饭,周景硬收了碗筷去洗。

周奕看着窗外,静默片刻,说:“我出去走走。”

晚上街头仍有几家店面开着,无非是些酒铺饭店。蛙声回荡,更觉街道寂静。夜幕沉沉,街巷深深,偶见街坊窗中烛火,摇曳不明。

虽已春深,白日天气渐暖,但当下仍是夜凉如水。周奕默默走着,无知无觉,竟然慢慢走到了山塘桥头。沈家就在桥头边上,店门紧闭,只有二楼的灯光隐隐亮着。

周奕叹了一口气,走到桥上,靠着冰凉的石栏,看沈家暖黄的窗。

月亮慢慢升起来,倒映在水中。一弯月牙,正如当下。

周奕不知哪一扇窗是沈温的窗,也不知生活到底有什么不如意。总觉得,月牙弯弯,虽美则矣,总存缺憾。

此后,周奕便日日到沈家接妹妹。他在前店等着,有时能遇见沈温从里屋送妹妹出来。她常淡淡的,并不多言,言行举止却对妹妹极为关切,周奕偶尔还能见她面上笑意。她与周奕少于多言,多是见到周奕就垂了眼眸,微微行礼后回屋。一日周奕见了沈温,接了妹妹出来,无意回头一看,却发现沈温正在河边石阶上,默默然望着河面出神。月上柳梢,夜幕高悬,夜里风凉,她穿着深色衣衫,却只看着孤单。

此后周景回家,仍是日日讲沈温。这日说她们又做了什么新花样,那日说她绣坏了哪一幅绣品而沈温细细补救,周奕总含笑听着。这些日子周景没说什么大事情,尽说些女儿家的琐碎,周奕也听得津津有味,周景不讲时,周奕还要主动问。

一日,周景回家忙着洗衣服,没空说话,周奕便问:“你今天又有什么好玩的要讲?”

周景听罢,只瞅了周奕一眼,悄悄地笑起来,说:“温姐姐没什么好讲的了。”

周奕便不说话了。

周景接着慢慢地说:“不过,我俩今天说了会话。”

周奕回:“这有什么稀奇的?”

周景说:“我今天......跟温姐姐说你了。”

周奕又不说话了,周景回头一看,却发现周奕的耳朵根都红透了,于是没忍住,咯咯笑起来。

周奕听见她笑,更恼了,道:“笑什么!”

周景笑得肚子疼,说:“哥哥呀,你现在真像个小媳妇。”

周奕气不过,转身回了屋,周景还在他背后喊:“我跟温姐姐说,我哥哥生得俊!”

此后,周景回家讲她在沈家的趣事时,总偶尔忍不住逗逗周奕。周奕性格极温和,却也不经逗,总被逗得红透了耳朵。常待他正欲走,周景却不逗他了,正正经经讲沈家的事去了,周奕便不舍得走了。

这日,周奕带着妹妹正出了沈家,周景却拉了拉周奕的袖子,指着沈家靠河的石阶上,说:“温姐姐在那里。”

周奕回头一看,却见沈温正抱着琵琶坐在石阶外。

周景悄悄告诉周奕,沈叔叔因事不在,要出门好一段时间,沈温因此才能弹弹琴。周奕的眼眸沉了沉,没有说话。

两兄妹见沈温只是抱着琵琶,并没有弹的意思,就没作声,站在街角静静等着。

过一阵,琵琶声终于传过来,少了分哀婉、多了分闲适清雅。今晚月光幽幽,流水漾漾,沈温坐在那里,微风拂过,衣袖和发丝浅浅拂动,好像有了久违的放松与宁静。

琵琶声悠悠地始,过了一阵,渐渐又带有了哀凄之意。琴音停了,余音袅袅,剩下的都伴着月下的波纹流逝而去了。

周奕站在街角,只觉得那乐声能把他的心给凉透了,只木在那里。

周景亦顿了好久,才轻声说:“温姐姐今个白日好不容易有了笑意呢,怎么就弹起这样凄凉的曲子来了。”

周奕没说话,两兄妹沉默地走进深深的巷子。

周奕回头望了一眼,石阶上已然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她弹过琵琶的痕迹?他收回视线,低头走着,周景抬头,默然看了他一眼。

好不容易欣悦,是因为有了值得欣悦的时候。

可如果一切都将逝去,归了原位,那凄然便无处可躲了......

那晚过后,周奕总念着沈温的凄然,有事无事便跑到桥头,看看能不能见着她。一次晚间接妹妹的时候,周奕突然发觉沈家店中也会卖些团扇。这团扇上的刺绣精致巧妙,栩栩如生。他想起妹妹说,她们日间常会给店里的团扇上刺绣,便知晓沈家这团扇是从别处购进,然后由沈温等一众姑娘完成刺绣。刚好沈家掌柜在,他就向沈掌柜讨教团扇进价,没曾想,这进价竟不低。

周奕接了妹妹回家,便一直在思索团扇这事。他虽一直做折扇,但也知晓团扇怎么做,只是并未用心钻研罢了。现今若能给沈家供团扇,不仅能报答恩情,还能给家里多添点生计,另一说,看能不能借机给沈温一些安慰。正好沈家团扇用得不多,他一人赶赶工,给沈家供团扇并无难处。拿定主意,他便日日回家琢磨如何做那团扇,虽做坏了好几个,也慢慢做出来个稍好的了。周奕仍不甘心,于是继续做,直到技艺不出纰漏,做得比沈家店中那团扇好才肯罢休。

这一日,他晚间去接妹妹时,带着他做的团扇给沈掌柜看了,并商量说他可以给沈家供团扇,因感激沈家接纳她妹妹,出价比先前那个低很多。沈掌柜略一思索,说隔日给他答复。几下商量之后,总算说定了周奕供团扇。周奕甚觉欣喜。周景回家,略略提到沈掌柜说,先前那位手艺人有些不快。

此后,周奕就来不及找妹妹听刺绣趣事了,常一回家就进到自己屋里,按沈掌柜给的图纸做起他的团扇。周景也心疼哥哥的辛苦,于是带着刺绣用具在一旁陪着周奕做工。周家烛光长久亮着,总是亮到深夜。

等周奕做好这一批团扇并送到沈家后,周景就带回来几张新图纸:上面依旧是团扇式样,不过每张的式样皆不同,画工精致,式样精美。周景笑嘻嘻地将图纸放到周奕桌上,只盯着他看,不讲话。

周奕看了图纸,琢磨了一下应该怎样做,便收好图纸,准备等第二天寻好材料再做,不料一抬头,却发现妹妹正面带笑意地看着他。

周奕顿时不明所以,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周景慢慢地说来:“那几张图纸......是温姐姐画的。”

周奕心头一顿,只觉拂过纸张的手指带有几分暖意。他强自镇定地说:“那又如何。”

周景忽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说:“不如何。”

她顿了顿,走到窗边,外面正是明月高挂之时。周景含着笑意,回头对周奕道:“夜深了,哥哥早点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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