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姜予安的狗血电视剧给人留下的印象过于深刻。顾明为了拍他的马屁,特意挑了部当下热映的爱情片,只不过口碑还有待商榷。整部电影姜予安基本都是皱着眉头的,除了结尾处。花瓣撒在洁白的婚纱拖尾,教堂上方的玻璃格子里透出彩色的光,落在铺着红毯的地砖上。新娘迎着钢琴弦乐,踏着彩色光格,一步步朝着牧师的方向,许下承诺。顾明压根没怎么看幕布,他的余光全然放在右手边的姜予安身上。偷瞄到他一直皱着眉,心里异常怔忡。直至看到他在结尾婚礼时,眼角淌下颗晶莹的泪珠,在黝暗的电影院里亮得扎眼。电影结束离场时,顾明问道:“你觉得这部电影怎么样?”姜予安道:“烂片。”顾明道:“那你怎么还哭了?”姜予安道:“我喜欢看婚礼,之前在国外出差的时候,有幸跟着去了一场婚礼凑热闹。那时候我也哭了,而且比现在哭得还要厉害。有人问我是不是新郎新娘的朋友?但事实是我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顾明道:“不认识都哭得那么凶?”姜予安道:“因为在那种环境下,感受到了幸福,自然而然地就流下了眼泪。”顾明沉吟良久,说道:“那你想不想办一场婚礼?”姜予安道:“当然,我的婚礼不需要这么多人,只请几个至亲好友就行。虽说同性恋不能登记结婚,但该有的一个都不能少,求婚,宣誓,交换对戒。所有费用我可以全出,不用担心你的工资卡。”顾明笑道:“放心,筹办婚礼这点钱我还是有的。”姜予安仰头望着他笑了笑,并未搭话。低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意仍旧凝在脸上。时间久了便僵作一副面具,嘴角像是被人使刀子刻出来的弧度,釉光假面寸寸龟裂,露出藏在下面的嘲弄。他向来不信这些空头支票,听听过也就罢了。可在听到了顾明的口头承诺,某种期待的种子张开了绿叶。他几乎立刻在心里嗤笑自己,竟有天也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如顾明安排的那样,从电影院出来,商场里的餐厅外面都已排满了长队。姜予安看着那望不到尽头的队伍问道:“这吃的是断头饭吗?排到估计都已经饿死了。”顾明牵起他道:“怎么会带你吃这个?餐厅要开车过去,走吧。”姜予安道:“哟,看来顾医生是下血本了。”顾明道:“小钱不碍事。”姜予安手心被握得暖洋洋的。他觉得好烫,下意识想挣脱开来,反被攥的更紧,紧到手指像是要缺血坏死了。人潮一帧一帧地流动,形成深蓝色的洋流。他们身在其中,衣服、脸庞也染上那股忧蓝。唯独相握的两只手,是那样红,红得像是这片深蓝大海的心脏,暖洋洋的。
车开了十多分钟到餐厅,走到里面来,一个台子从平地搭起,上面摆着架黑漆钢琴。有个穿着燕尾服的男人坐在那,弹着说不上来的曲调。一朵水晶花莲盛开在地下,花瓣脉络里流淌着彩虹的光泽,它静静地开在那,圣洁得让人不由地寂声下来。直至衣冠楚楚的人的皮鞋踏过,泥点子浮在莲心。才发觉那是头顶熠熠的吊顶灯,倒映在被擦得锃亮的镜面地板。
跟随领座员,他们在紧挨落地窗的位子坐下。桌台中央,一束山茶花滴着清亮的水珠,在不明不暗的昏灯下,显得分外沁人——这不是餐厅的装饰,是顾明早早备下,等在此处的。他蓦地怔住了,望向对面的顾明。两人的目光在空气里轻轻一碰,心照不宣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领座员刚走,服务生便捧着两本菜单走了过来,姜予安翻开粗略看了眼,心道:“顾明这是下血本了?”简单点了几样,价格把控在恰好的位置,不倾家荡产,也不会伤了顾明的面子。顾明把餐单从头翻到尾,又倒回了第一页。纠结再三,点了跟姜予安一样的,可见他确实很少来这种餐厅。姜予安道:“你在成都这么多年,有没有什么私藏的苍蝇馆子?”顾明道:“有…有的。”姜予安道:“那咱们下次去怎么样?”顾明道:“可以啊。你是不喜欢这里吗?”姜予安道:“还行吧,但我更愿意去那些苍蝇馆子,他们的火爆腰花可好吃了。”顾明道:“哎我知道一家做腰花是成都顶一顶二的。”姜予安:“可以!下次就去这家。”
聊得正起劲呢,顾明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得嗡嗡响。不知道电话那头讲了些什么,顾明敛起笑容,严肃道:“好,马上到。”收起电话跟姜予安解释道:“不好意思,医院那边有点事,我要先走了。”姜予安道:“没事,注意安全,我在家等你。”顾明的眼像是在姜予安这儿生了根,不过根长出没一会儿。顾明起身走到姜予安身边,俯身留下一吻便衣角带风走了。
姜予安注视着他的倒影逐渐完整,眼眶里装了两个顾明。他望向倒着的顾明,在拐角处短暂停了一顿,回头看了眼。当他抬头找寻时,只剩黑洞洞的拐角,像是坐在台下观看舞台剧,期待死而复生的人物惊喜返场。姜予安打开电视剧戴好耳机,用完了晚膳,吩咐服务生把顾明的那份打包带走。
外头的景色像是颠倒了过来,承接沐浴的城市往自己身上点了把火,火星升起似要将这无边黑幕烫出个缺来。姜予安瞧着外头这幅景色,现在回家未免也太扫兴。餐厅里不缓不重的钢琴声给了他灵感,打算拾起遗忘的爱好。掏出手机准备买单走,服务生却告诉他顾明已经结过了,奇怪,心里头没有体贴,反倒是不爽快。脸上表情僵了僵,说道:“好吧。”
他跟着导航,推开沉沉的隔音门。台子上摆了把高脚椅,顶上投来柱光,金属话筒的反光在漆黑环境尤其瞩目,像是鸡尾酒杯壁插着的柠檬片上的晶莹水珠。姜予安来这无意买醉,应该说他无意用酒精买醉,而是用音乐。
他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下,点了杯威士忌酸。拿起来抿了抿放下,冰块化成水也没见他喝过第二口。只是静静坐在那,跟着台上的人轻声合唱,高功率音响磅礴的律动反倒让耳根子清净了不少。闭上眼,仿佛置身于间林深小屋。一阵风吹来,竹叶沙沙晃荡,有几片被刮落到池塘成了眼。桌案镇尺压着的纸边角飞卷,像是赖床时起来又躺下的身子。
熟悉的旋律响起,他睁开眼,打量起这个刚登台的歌手。一把吉他斜挎肩头,细看弦上已经生了锈。内里是件白色体恤,外头套了件皮衣。他的眼睛很是特别,像是青蓝色深海中凸起块礁石,一条鱼被拍在石头上,扑腾几下便没了动静,那条鱼的眼里——是对命运的不公,还是对死亡的恐惧,它的眼里是那片青蓝色的大海。
拨片扫过琴弦,歌词如叙述般娓娓道来。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指板来回滑动,手背青筋突起。一向懂得分寸的姜予安,却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忘了眨眼。许是目光太炽热,台上的青年留意到了他。在第二段副歌,青年看着姜予安唱道:“一万一千公里以外,我对你的爱,变的稀薄,却放不下来。千山万水离不离开,你一样存在,只是天黑的太快。”歌声鼓动耳膜,他像被风裹挟其中的落叶,不自禁跟着唱了起来。青年看到这幕,声音里带了丝笑意,透过麦克风格外明显。一曲终了,姜予安的电话响起。他走到外面接起,说道:“喂?”陆昭临道:“明天有空吗?来机场接我。”姜予安道:“你来成都了?”陆昭临道:“来考察,我准备在成都开家公司。”姜予安道:“行,到时候航班号发我。”陆昭临道:“嗯,记得早点睡。”姜予安鼻子里哼笑了声,道:“知道了,拜拜。”晚风从裤腿溜进来,姜予安打了个冷颤。回头看了眼厚厚的隔音大门,叫了辆车走了。
这晚注定是个不眠夜,姜予安靠坐在顾明的床头,心里却不由得想起酒吧的那个青年。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这是事实——他心动了,或者说,他出轨了。房间里静的骇人,手机上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两点,顾明还没回来,姜予安暗自祈祷:“别回来了,今晚睡医院里吧。”那扇大门,不知何时竟变得如此可怖,开锁声如同行刑前的丧钟。他痴痴地望着白花花的墙壁,像是握着笔,笔尖悬在白花花的纸张上。半晌后,一滴墨点在纸上溅开,接着是第二滴,直至流干了,呈现出一糊墨团,从墨团分出两头线,一头是顾明,一头是那个青年,缠成个死结,解不开理还乱。他吃下片安眠药,关灯躺下,翻来覆去啧了声,爬起来吃下第二片。
另一边,顾明脱下白大褂,从储物柜取出常服换上。一位女医生端着泡面路过,恰好撞见顾明在忙里忙慌地收拾东西,打趣道:“顾老师这是要背叛组织,不跟我们在医院打地铺了?”顾明道:“不跟了,家里有人等着呢。”女医生道:“顾老师这是谈恋爱了?什么时候牵出来遛遛。”顾明道:“怎么说话的,下次你可别求着我跟你换班。”女医生道:“错了错了。快走吧,这里有我们,别让人家等急了。”顾明道:“走了,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路过她时,带起的风颤起耳鬓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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