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信安市的时候，是下午两点二十三分。
远距离的速移副作用，比想象当中要大得多。
林珂只觉得浑身的内脏都被抽干，他仿佛只剩了一张皮。哆嗦着手，把两瓶药水都灌进了嘴里。
但药也并非一时半刻就能起效用，他躺在卷闸门前调整身体的那段时间里，简直跟死了一样。脑子像成了旋转的漩涡，浑身的皮肤都是麻木，好像身体的反应机制被切断了。
大半个小时后，他才慢慢有所知觉，但也并非完全好了，耳朵边嗡嗡作响，眼睛里全是叠影。他勉强支撑着，到最近的一家快餐店里吃了两个汉堡，身体才渐渐有了力气。
而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四十七分。
信安市里下着雨，天色都已昏了下来。
林珂慢慢地往自己住的那栋仓库走去。
货仓的外观有点像工厂，上下两层，有一架外置的楼梯。楼梯旁的墙面上装着一盏昏黄的路灯。
他的家就镶嵌在空旷的仓库二楼，是用隔板隔出来的几个房间，那几个房间从外面看起来，像组合在一起的集装箱。
这隔板间原来是给仓库管理人住的，后来仓库出租不出去，管理员也走人了，本来是要拆除的，结果碰巧被林珂找到，租了下来。
隔板间的租金比外面正常居民楼要便宜很多，而且有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功能很齐全。
唯一的问题就是没有邻居。尤其是到了晚上，偌大的黑黢黢的仓库里就他一个人，那种情形，未免孤单得有些阴森。
推开仓库的大门进去，里面昏暗一片，但很安静，空气中有轻微的粉尘的气息。
没有腐臭味，说明他的尸体应该是被处理过了。
可能伪人和八手蛛虫还在这里。
林珂思索再三，不敢贸然进去，他退后关上了门，找了个地方将自己隐蔽起来，然后用意念控制了一只飞虫，进入到了自己的房子。
赫然引入眼帘的，是地板上长长的一道血迹，血迹已经发黑。客厅里的窗户还是碎的，玻璃渣子掉了一地。其他的东西跟林珂平时的生活场景一模一样。
他的尸体不见了。
衣柜里、床底下都找了，没看见。
会不会是被藏在了外面的仓库里？
如果是外面的仓库，那地方就大了，也不好找。
飞虫巡视了两圈，一无所获。仓库里全是杂物，有些杂物堆得像个小山头一样，他也拿不准尸体会不会被塞在底下。
或者，他应该报失踪人口，警察看到隔板间里的那摊血迹，一定会觉得这里发生过命案。要是让他们来找，必定要容易得多。
林珂打算在报警前，最后再找一圈。要是再无所获，那报警也不迟。
最后这一圈，倒真是让他发现了一件东西：在隔板间的东南面墙壁，他看到了一口冰柜。
冰柜用纸箱盖了起来，虫子钻进去后才看清原貌，但是冰柜封闭得太严实，他无法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林珂只能收回意识，亲身跑进仓库里。
他直觉里面一定冰冻着自己的尸体。
镇定心情后，他打开了冰柜。
里面赫然蜷缩着两具僵硬的尸体！
林珂像被雷电击中，手指在抽搐。
怎、怎么可能！
怎么会是他们！
心脏像是被一条毒蛇勒紧了，血液的流动显得格外阻塞，林珂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他轻轻地抹去了其中一个人脸上的冰霜，那张脸布满了伤疤，五官微微地拉扯在一起，只消一眼，林珂就无比确信，这是他可怜而不幸的父亲！
另一具尸体，则是他的妻子，林珂的后妈。
他们、他们怎么会死在这里？
*
林珂成年后，和父亲林奕锋的走动不大，有时候一年，他们才会见一次面。
父亲在他的整个成长过程中，是缺失的。但是也无可奈何，因为他本就自顾不暇。火灾让他的身体变得很差，他需要长期服用药物，而他的工作，也由以前的研究员变成了后来的传达室管理人——就是这份工作，也是从前的同事体恤他，为他安排的。
他几乎成了废人，任何人站在他的角度，都无法看到活着的意义。
他现在的妻子，是他从前的学生。如果一定要为父亲的活着找一个意义的话，那就是这个女人了。
林珂管这个女人叫孟姨。她比父亲要小八岁，在学生时期，她就格外崇拜父亲。
父亲也是有过黄金岁月的人，年轻的他意气风发，长着英俊的脸，有着体面的工作，一直以来，崇拜他的女生都不是用一双手就能数清的。但灾祸发生以后，只有孟姨是执意要留在他身边的人，她倾尽全力照顾他，为他遍寻名医，并且二十四小时地守在他身边，安慰他鼓励他。
周围人都想不明白孟姨为什么要这么傻，林奕锋已经全毁了，他的面容不再英俊，甚至看着还有些吓人，他的身体受到了严重的损伤，连简单的读写都有问题，更不可能再回到研究室去了，而且他还有儿子，还有年迈的母亲。一个女人是傻到家了，才会执意把自己吊在这样的树上。
但不管别人怎么说，孟姨始终坚持着，义无反顾地把自己投进了林奕锋这口“深井”之中。
许是被她的执着打动，林奕锋才坚持着活到了现在。他跟孟姨结了婚，他们还生下了一个孩子，虽然生活拮据，但相濡以沫，在人生这条路上，摇摇晃晃地走着，却始终没有偏移过路线……
等下，他们的孩子，林施！
林施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林珂一想起那孩子，悲伤的心情顿时变得慌乱无比。
他有些手足无措，关上了冰柜，跑回隔板间，开始手忙脚乱地翻找东西，他在找父亲的联系方式，好像以前记在哪个地方来着。
没有找到，但是他很幸运地在柜子底下看到了自己的手机。应该是那天被怪物袭击时，手机从口袋里掉了出去，从而滑进了柜子底下。
他忙拨通了父亲家的电话。
电话一直响到断线都没人接。
林珂又拨打了一次，这一次，有人接了。
“喂。”是林施的声音。
一听到这声音，林珂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
“小施，你还好吗？爸爸……”
说到“爸爸”两个字，林珂的喉咙顿时噎住了，接下来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是谁？”电话那头问道，
林珂才注意到自己的嗓音已经变了：“我是你哥哥林珂，我感冒了，这两天嗓子有点问题。”
“哦。”林施没有怀疑。他其实对林珂的声音没有记忆点，因为他们本身接触得就不多。
林珂努力保持音腔的平稳，问道：“爸爸在家吗？”
“爸爸和妈妈已经五天没有回来了，”林施的声音平静而悲伤。
林珂顺着墙壁，慢慢地滑落下去，“他们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十五号那天晚上，爸爸做了一个噩梦，惊醒后就一直睡不着了，第二天，我妈就陪着他出了门，他们好像是要去什么地方，这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过。”男孩的声音听起来很孤独。
林珂和林施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他们其实一直都很陌生，只是相互知道有对方的存在罢了。
林珂：“报警了吗？”
林施：“报警了。警察正在调查他们的踪迹。”
林珂：“那你呢？你一个人住在家里吗？”
林施：“我跟姨妈住，今天是回来拿衣服的。”
林珂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两个人沉默了起来。
林珂百感交集，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无法告诉电话那头的男孩，其实他的父母都已经死了。
“你，”林施打破了沉默：“还有什么事吗？”
林珂：“没有了。你有手机号吗？给我一个号码，方便我随时联系你。”
林施：“有的。”
他把号码报给了林珂。
林珂记了下来：“我的号码你也记一下，有什么事，就打给我。”
电话那头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林施才说：“好的……哥哥……”
*
林珂想不明白，父亲跟孟姨怎么会死在这里？
伪人杀了他们？伪人为什么要杀他们？
混乱，脑海里一片混乱。
他连是什么人杀害自己，对方又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事情都没有弄明白，现在又死了他的父亲和后母。
林珂都有点无法相信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太荒谬了。
他站起来，走进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确实不是原来自己的脸了。
这是狐人黎白的脸。温和而明朗的脸。即便是陷入了恐惧和焦虑，这张脸依旧很有吸引力。
他掬了一抔冷水扑在脸上，睁开眼时，还是这一张脸。苍白的皮肤衬着鲜红的嘴唇，在一点点阴影的铺设下，五官反而显得立体了不少。
即便是他使劲地揉搓自己的脖子，直到上面出现了一大片的红痕，这脸也依旧没有改变。
不是梦，不是梦，是现实。
他确实已经被人杀死了。占卜师林珂，已经不复存在了。
林珂绝望地垂下了头。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良久，他才缓缓支棱起来，他再次望向镜子的时候，突然在那里看见了自己的脸。
占卜师林珂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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