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后,高速直达省城,商务座。”陆拯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命令感,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水流,不容置疑。他看也未看陈星,径直走到柜台前,从精致考究的黑色皮夹里抽出一沓崭新的粉色钞票,随意地放在柜台上,“身份证过期的问题,路上我会解决。现在,买票。”
陈星被他冰冷的气场和那沓厚厚的钞票震得目瞪口呆,脸上的嘲弄瞬间凝固,化作惶恐和敬畏。他手忙脚乱地接过钞票,连声道:“好、好!马上!马上就办!陆先生您稍等!”他完全忘了沈胭脂证件过期的事,飞快地操作着一台破旧的联网售票机器,额头上冒出冷汗。
沈胭脂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看着陆拯安线条冷硬、毫无表情的侧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为什么又是他?他总是这样,在她最狼狈、最绝望的时刻出现,像一个精准的猎手,洞悉她的一切挣扎,然后轻而易举地掌控局面。羞辱?施舍?还是……代价的开端?
票很快打印出来,带着打印机的余温。陈星毕恭毕敬地双手递上票根:“好了,陆先生,沈……沈小姐,票好了!车大概一个半小时后到村口公路边停靠点,就停两分钟!”
陆拯安拿起票,没有看,直接递到沈胭脂面前。
那薄薄的一张纸片,此刻却重逾千斤。通往未知的船票?还是更深囚笼的门契?
沈胭脂没有立刻去接。她抬起眼,死死盯着陆拯安深邃莫测的眼睛,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孤注一掷的质问:“陆拯安,你到底想要什么?!这算什么?把我从泥里捞出来,洗干净,然后再把我扔进另一个你准备好的金笼子吗?!”
陆拯安平静地回视着她眼中翻腾的愤怒、恐惧和绝望,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光影制造的错觉。他没有回答她的质问,只是将票又往前递了递,指尖几乎触碰到她冰冷颤抖的手指。
“穿上鞋。”他的目光扫过她沾满泥污和血渍、冻得发青的赤脚,语气淡漠,如同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车不等人。”
沈胭脂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车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狼狈不堪的赤脚。屈辱、愤怒、不甘、一丝被强行给予自由的荒谬感……无数情绪在心头激烈冲撞。最终,离开这座村庄、离开这片泥泞的强烈渴望压倒了一切。她猛地伸出手,几乎是抢夺般抓过那张薄薄的纸片,指尖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
她没有看他,没有道谢,也没有去管什么鞋。她用尽全身力气挺直脊背,攥紧那张车票,如同攥着最后的武器,赤着脚,一步一步,踩着冰冷坚硬的碎石路,向着村口公路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沾着泥污和淡淡血痕的脚印,每一步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陆拯安站在原地,看着她单薄却倔强的背影融入清晨的雾气之中,像一只折翼却固执飞向未知的孤鸿。他深邃的眼眸中,映着村口那片灰蒙蒙的天空,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一个多小时在沉默与煎熬中流逝。
村口那条通往外界、坑洼不平的柏油公路旁,沈胭脂孤伶伶地站在冰冷的晨风里。脚底的伤口早已麻木,只剩下冰冷的钝痛。她裹紧了单薄的外套,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远处,一辆车身肮脏、贴着“省城—滨海”字样的破旧长途大巴,像个迟暮的老人般,喷吐着浓黑的尾气,摇摇晃晃地驶来,最终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和飞扬的尘土,停在了她面前。
陈旧的车门“吱嘎”一声向内打开,一股混合着汗味、劣质烟草味、方便面调料包味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司机叼着烟,不耐烦地吼道:“上不上?快点!磨蹭啥呢!”
沈胭脂看了一眼手中皱巴巴的车票,又看了一眼那黑洞洞、散发着难闻气味的车门,如同凝望着怪兽的巨口。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奔赴刑场般的悲壮,抬脚,赤脚踏上了冰冷油腻的踏板。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而富有节奏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如同猛兽的低吼,瞬间撕裂了清晨的宁静!那声音极具穿透力,带着一种冰冷金属的质感,以及毫无掩饰的速度与力量!
只见公路尽头,三辆通体漆黑、线条凌厉流畅、如同幽灵般的顶级豪华轿车(沈胭脂认出了一个带翅膀“B”字的标志),如同离弦之箭般无声而迅猛地驶来!它们的速度极快,却在靠近大巴时稳稳减速,轻盈地排成一道沉默而极具压迫感的黑色屏障,精准地停在了破旧大巴的前方和侧翼!车身光可鉴人,如同深邃的镜面,反射着灰暗的天空和沈胭脂惊愕的脸。
大巴司机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得猛踩刹车,烟头都掉了,惊愕地张大了嘴。
中间那辆轿车的后车门被无声推开。
一个穿着剪裁完美、质地精良的深灰色羊绒大衣的男人走了下来。身形挺拔,面容英俊得近乎锋利,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眼神锐利如鹰。他不年轻了,眼角有细细的纹路,却更添沉稳与久居上位的压迫感。他的气质与陆拯安的冷峻不同,带着一种更张扬的、浸淫在权力与财富中淬炼出的尊贵与傲慢。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正要踏上大巴、赤着脚、狼狈不堪的沈胭脂。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冷淡的、带着居高临下审视意味的弧度,一步一步,踏着昂贵的定制皮鞋,走下车门踏垫,走向沈胭脂。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沉重压力。
“弟妹,”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大巴引擎的噪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熟稔,如同在称呼一件物品,“闹剧该收场了。跟我回傅家。该是你的东西,傅家一样都不会少。”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在她沾满泥污血迹的赤脚上扫过,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到她那张即使狼狈也难掩惊鸿之姿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评估,“这副样子回去,丢的是傅家的脸。”
沈胭脂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她认识这张脸!在傅家那些冰冷浮华的宴会上,在傅予淮书房偶尔提及的家族谱系照片里——傅云琛!傅予淮同父异母的兄长,傅氏集团如今事实上的掌舵人之一!一个比傅予淮更冷酷、更善于隐藏、也更令人不寒而栗的存在!
他是如何找到她的?这么快?!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了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傅家!那个她拼尽全力才挣脱的华丽地狱!这个男人的出现,意味着陆拯安所谓的“自由”,根本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傅家的人,早已编织好新的罗网,等着她这只自以为逃脱的猎物自投罗网!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高跟鞋踩在冰冷的踏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那该死的、象征着另一个世界枷锁的高跟鞋!昨晚被陆拯安逼签文件时,她就是赤脚的!
傅云琛看着她苍白脸上瞬间蔓延的恐惧和抗拒,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和掌控全局的漠然。他微微侧头,对身后如同雕塑般站立的、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保镖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
保镖立刻上前一步,动作精准地向沈胭脂伸出手臂,意图不言而喻——强制带走!
沈胭脂瞳孔骤缩!看着那戴着黑色手套、不容置疑的手掌伸向自己,昨夜被陆拯安逼到绝境签字的屈辱感、多年来在傅家被当作物品摆布的窒息感、此刻被再次当成羔羊抓捕的恐惧感瞬间爆炸!
“滚开!”她猛地尖叫出声,声音凄厉尖锐,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绝望和疯狂!她不再看傅云琛那张冰冷傲慢的脸,也不再管什么大巴什么车票!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保镖伸出的手臂(那保镖显然没料到她如此激烈的反抗,猝不及防被推得一个趔趄),赤着脚,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母鹿,不顾一切地、踉跄着冲向公路对面那片荒凉的、长满低矮荆棘灌木的野地!冰冷的碎石和尖锐的沙砾狠狠刺进早已伤痕累累的脚底,痛得她眼前发黑,但她不敢停!她要逃!逃开傅家的人!逃开所有试图掌控她命运的魔鬼!
高跟鞋?见鬼去吧!她宁愿赤脚踩在荆棘上,也不要再踏入那个铺满华毯的金笼一步!
傅云琛看着沈胭脂不顾一切、疯狂逃窜的背影,赤着脚踩在粗粝的公路上和荆棘丛中,狼狈得如同丧家之犬,他那张英俊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清晰的、冰冷的恼怒。那是对失控局面的不悦,对猎物竟敢反抗权威的蔑视。
“废物!”他低声斥责了那个被推开的保镖一句,眼神阴鸷地盯着沈胭脂消失在远处灌木丛中的身影。他没有立刻命令追赶,而是缓缓转过身,冰冷的视线如同淬毒的箭矢,精准地投向公路对面那片阴影——那里,陆拯安不知何时已经出现,正倚靠在那辆如同黑色幽灵的轿车旁,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场混乱的闹剧。
两个男人,隔着一条布满尘土和泥泞的公路,隔着沈胭脂仓皇逃窜留下的血迹和破碎的自由幻影,冰冷地对视。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引擎低沉的轰鸣和沈胭脂在荆棘丛中挣扎逃遁时,枝叶撕裂的、微不可闻的声响。命运的棋盘上,新的对弈,无声地拉开了帷幕。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