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Tale2

通常情况下,人们认为同行的相遇应该发生在与职业息息相关的地方,但他们的相遇却并非如此。

那是一次偶遇,至少当时的某一方是这么觉得的。

他们相遇的方式似乎太老套,老到只能在上个世纪的三流小说里看见,老到只能在小女孩对爱情不切实际的幻想里出现。

梅丽莎和朋友一起出门看电影,虽然那部电影她并不感兴趣。她朋友喜欢的电影总是太积极阳光,看个开头都能知道结局,无非是纯洁无瑕的好人幸福地生活下去。梅丽莎知道自己应该喜欢,但她就是不喜欢,因为她觉得那并不是生活的本质。

梅丽莎和朋友打着电话,一边叹气一边换鞋子时,她的爸爸坐在沙发里,手里拿着威士忌酒瓶,盯着电视,看着每个晚上都相差无几的肥皂剧,剧里的女主角因为交了看起来不学好的男朋友而跟家里大吵特吵。

“记得回来。”爸爸只在梅丽莎踏出家门时叮嘱了一句。

梅丽莎只说:“我尽量。”

梅丽莎打扮得清新可爱,和朋友在电影院门口见面。她身材苗条,有着灿烂得像黄金的长发和白皙的皮肤,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细链挂着金色的吊坠,贴在她的胸前。

像是从电视剧里走出来的女主角那样,梅丽莎和朋友为了冰淇淋口味这样琐碎的小事争论不休。朋友说她喜欢巧克力脆皮,梅丽莎说想要覆盆子口味,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会建议她们各买各的,但在梅丽莎眼里,这似乎不在选项内,她们就是一本正经地为了这个话题一直从排队买票的队伍最末端吵到队伍的中间。

“你不觉得脆皮甜得很怪——”这句话还没说完,梅丽莎脚下一崴,重心不稳,朝后摔去。

朋友还没来得及为她担心,抬眼就看到了排在梅丽莎后面、伸手扶住她的那个人,随即朝梅丽莎递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在朋友善意的笑容里,梅丽莎红着脸站起身,用余光瞥着那个扶住她的人。

那个人有着凌乱的深色头发和苍白的皮肤,淡色的唇角带着懒散的微笑,与他近距离接触的那个瞬间,梅丽莎闻到了雨的味道、烟的味道,还有某种如金属般尖锐的味道。

那个人把梅丽莎送回到朋友身边:“你还好吗?”

梅丽莎开口前,朋友就笑着接了话:“别担心,她有时候就这么笨手笨脚。”

那个人从朋友的话里察觉出她对自己很有兴趣。

有着一副好相貌的青年随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抬起的衣袖上带着质感粗糙的污痕,他没按照朋友的话往下走,反而还是在梅丽莎身边徘徊,好像是在担心梅丽莎再次跌倒:“你确定吗?”

朋友闻言挑了挑眉,抓住梅丽莎的胳膊,把她往前拉,随着队伍继续向前移动:“她可确定了,谢谢。”

那个人没有回应,还是站在梅丽莎身后。

每次梅丽莎回头偷看,都能与他的目光相遇。

他的眼神很微妙,仿佛高高在上或是隔着玻璃观察整个世界,但当这种目光全神贯注地落在梅丽莎一个人身上,梅丽莎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了舞台的最中央。

梅丽莎想,他知道我在偷看他。

梅丽莎和朋友先买了电影票和零食,因为她们还是没能在冰淇淋口味上得到统一,所以,各退一步,决定分享一大桶爆米花。

梅丽莎和朋友从队伍里走来后,那个人走到柜台前,要求购买同一场电影的票。他甚至没问电影的名字,也没有要柜员推荐几句。他的目光依旧与梅丽莎的相撞。

梅丽莎和朋友坐在放映厅最中间的一排,又在那一排最中间的两个位置,这是她们之间的一个小传统。

坐到位置上后,梅丽莎一直回头张望,等着那个人出现。

朋友注意到这点,用肘推了她一下:“你喜欢他。”

“我不喜欢。”梅丽莎否认,但难得幼稚地吐了吐舌头。

朋友立刻眯起眼睛,凑到她面前,笑嘻嘻的。

在朋友说话之前,梅丽莎抓起一把爆米花,塞进她嘴里。

然后那个人走了进来。

梅丽莎收回自己的视线,正襟危坐,努力不朝那个人的方向看。

可是,那个人坐到了梅丽莎身边。

那个人微笑着伸出手:“我叫卡罗尔。”

离得这么近,梅丽莎咽了咽口水:“我是梅丽莎。”

随着灯光变暗,预告片开始播放,梅丽莎说不出一句话,但悄悄地把爆米花的盒子往卡罗尔那边倾斜。

卡罗尔把手伸进爆米花里,靠回椅背,然后慢慢地吃着。

梅丽莎脸颊泛红,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调皮的、危险的事情,她不知道这样的开头是对是错。

朋友在一旁开始哈哈大笑,梅丽莎腾出心思看了眼电影,一眼就知道情节进展到了哪个地方。

这是一部爱情片,梅丽莎不用仔细看就知道全部情节,无非是男主遇见女主、男主做了件傻事、女主伤心、男主道歉,然后是“他们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朋友完全沉浸在了电影里,她很容易被电影里的情节打动,看到悲伤的情节就哭、看到搞笑的情节就笑。

现在是道歉环节,男主还搞出些无厘头的乌龙,然后一边硬着头皮收拾、一边向女主复述他至死不渝的爱。

就是在这个时候,梅丽莎感受到了卡罗尔手指的触碰。

卡罗尔的手放在扶手上,梅丽莎的手拘谨地放在自己的腿上,但它们离得并不是太远,稍微伸伸就能碰到。

卡罗尔的小拇指伸出来,抚摸梅丽莎的手指,刚开始动作很轻、很微小,仿佛出自无意,但梅丽莎能感觉到什么,能从这样最微小的方式里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联系。

梅丽莎瞥了一眼,但卡罗尔一本正经、仿佛真的在认真看电影。

屏幕闪烁的灯光照亮了卡罗尔的脸,加深了他眼睛下面的阴影,也让他的面部轮廓愈发清晰。

梅丽莎觉得自己的心嘭嘭直跳。

她好像能感受到他们交缠的手指下彼此脉搏的跃动。

电影结束,字幕滚动。

电影院的灯光亮起时,卡罗尔已经收回了自己的手。

梅丽莎感到自己心头的一阵失落,但当她抬起头时,她又一次遇见了卡罗尔的目光。

卡罗尔身体前倾,明显就要起身离开,但还是等在了原地,似乎在专门等待梅丽莎。他问梅丽莎:“你喜欢这部电影吗?”

“喜欢。”梅丽莎说。

卡罗尔笑了,站起来,耸了耸肩,然后走开了。

梅丽莎盯着卡罗尔的背影。

朋友推了推梅丽莎:“你喜欢吗?”

梅丽莎笑了:“当然喜欢啊。”

朋友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骗子。”

“电影开头,女主孤零零地一个人吃饭做事,你觉得她可怜吗?”朋友问。

梅丽莎:“有吗?”

朋友:“……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梅丽莎其实很习惯孤单。即使在家里,她和爸爸也是各干各的事,交流几乎为零。

自从姐姐离开家之后,梅丽莎就越发习惯窝在一个人的小世界里。

梅丽莎把没吃完的爆米花倒进垃圾桶,走出影院。

她的动作一顿。

卡罗尔居然在影院外面,靠着墙等她。

当梅丽莎走近时,卡罗尔身体前倾,到梅丽莎身边,拿出手机:“能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我的吗?”梅丽莎紧张地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渴望。

朋友无奈:“他总不能是在要我的——动作麻利点,梅丽莎。”

梅丽莎依旧紧张,她先是摸索了半天才从包里拿出手机,然后和卡罗尔互加了。

卡罗尔嘴角微微上扬:“谢谢。”

当卡罗尔这次转身离开时,梅丽莎感觉自己的内心无比充实。

朋友拖长声音起哄:“他可真热情。”

梅丽莎没有回答。她感觉到自己的手机在口袋里振动,意味着卡罗尔给她发来了第一条消息。

打开手机,梅丽莎看到了那条消息:

“很高兴遇见你,梅丽莎·斯卡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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