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青屏风上绘着工笔花鸟,笔锋细而缥缈,有如山间晨雾弥散,竟与屏风后传出的琴声相得益彰、一般无二。
李春侍立在屏风外,凝神屏息,如同泥塑木偶。
在他身前,皇帝负手而立,杏黄衣摆一动不动,不知站了多久。
直到琴音骤然转为一声锐响,似是有人失手挑断了琴弦。
皇帝静止的身形蓦然一动。
李春连忙高呼一声圣上驾临,旋即亦步亦趋追上皇帝脚步,跟进了屏风内。
宫人们手忙脚乱跪下行礼,皇帝则快步来到窗下,握住贵妃的手,只见指尖割开深深伤口,血淌出来,滴落在她霜白裙裾上,分外触目惊心。
“弦断了。”
皇帝微嗔道:“还管什么琴弦,这琴不好,我令人把宫中名琴都取来给你。”
说着,他并不假手于人,亲自替贵妃上了药,裹好伤口,才道:“今日还难受吗?”
贵妃摇头道:“还好。”
皇帝却不肯尽信,再三吩咐宫人好生照料贵妃,回过头来,温言说:“那些奴才不知轻重,查抄静王府时糟蹋了许多东西,损伤了你那台琴。我已经重罚了他们,所幸天工司还存着旧时图纸,我命人再依样为你制一台。”
贵妃乌黑的睫羽垂落。
“好。”她轻轻地道,“也不急,我伤了手,眼下暂不能弹琴,为这点小事劳圣上费心,实属不该。”
皇帝爱怜望着她清瘦的下颏:“并不费心,你还和我讲这些虚话做什么。”
他抬手抚一抚贵妃面颊,察觉到掌心有片刻的僵硬和闪避,长睫微垂,神色不变,含笑道:“那些旧物,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我命人替你取进来。至于那些旧人,若有心怀怨望者,反而不妙。”
袖摆一沉,皇帝垂眸,只见贵妃握住了他的衣角,急声道:“圣上……”
皇帝反手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放心,朕在你心里难道很喜欢滥杀么?令他们留在府中不得出就是了。我知道你舍不得用惯的旧人,但事关你的安危,也不可太心软。”
“宫中不缺侍奉的人,令他们再送些人来。你不是在学箜篌?过去那个女师不能再召进宫,我一并命太乐局送个精擅箜篌的女乐来,旧人就不要再记挂了。”
旧人就不要再记挂了。
.
太乐局中的乐师,大多是获罪官宦家中年幼子女,从小没入太乐局,性命并不很值钱。
能进后宫教授贵妃箜篌的,必然是层层精心挑选过的人。
那是个容貌清秀寡言的少女,叫做小叶。
小叶出身淮阳叶氏,虽属旁支,也是正经的名门贵女。五岁那年满门获罪,父母兄姐或斩首或流放,唯有她年幼逃过一死,没入太乐局学艺,弹得一手好箜篌。
“奴乃罪臣后裔,卑贱奴婢,哪里敢擅自取名,不过是为了大人们称呼方便,才拿姓氏胡乱叫一声小叶。”小叶拜下去,“有幸蒙娘娘恩典召见,若奴有幸,恳请娘娘赐名。”
上首传来长久的沉默。
清风拂动珠帘,叮当作响,动人的珠玉相击声中,一张如花似雪、眉心浅蹙的秀美面容从珠帘后露出半边。
小叶看得怔住。
她柔弱如一捧雪,也苍白如一捧雪,仿佛随时都要化在掌心中。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正带着既是伤感、又是怀念的光彩,从小叶身上徐徐掠过。
“小叶。”
“我有个故人姓叶。”贵妃的声音缥缈,像是一簇即将飘散的烟雾,夹杂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过去我也是这样称呼他的,这名字很好。”
小叶头脑一热,想起入宫前顺忠公公私下叮嘱的话,禁不住脱口道:“娘娘的故人,莫非是淮阳叶氏家主一脉的几位姐姐?”
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自己忘形僭越,竟敢在贵妃面前放肆言语,慌忙俯地叩首请罪。
贵妃却并没有动怒。
“起来吧。”她轻声道,“不是什么大事……不是淮阳叶氏。”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归于静默。
她的目光望向窗边,日光在那里投下淡金色的光影,光影中几不可见的尘埃飘散开来,飘落在她眼底,最终化作一滴从腮边滚落的眼泪。
不是淮阳叶氏。
那是她年幼时最好的朋友,唯一的青梅竹马。
也是她高山流水的知己,心神相通的半身。
但一切都远了。
她的父母、她的知交、她的一切,都随着那个突如其来的夜晚,一同湮没在夜色深处。
她不敢相信、不敢怀疑,不敢爱、不敢恨,不敢询问,甚至不敢思考。
这样的言潇,还是言潇吗?抑或仅仅只是一具求生的躯壳。
贵妃怔怔望着,窗边的光影在她的视野中很快变得模糊。
小言的挚爱是音乐,静王取悦她最有用的方式是给她造了台古钢琴,静王和孩子都没了还记得箜篌没学完......不过这个时候,小言其实已经抑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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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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