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摆放着一些诗集——济慈、雪莱,带有明显的浪漫主义风格;几本乐谱,封面已经褪色;以及几本装帧更为精美、带有华丽插图的童话故事书。这些书的书脊上没有烫金的家族徽章,显得更私人化,更像属于某个独立的个体。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安徒生童话集,书页已经泛黄脆化,散发着淡淡的樟脑和时光的味道。里面是精美的铜版画插画——沉睡在玫瑰荆棘中的公主、披荆斩棘的骑士、幽深黑暗的森林。当他翻到《睡美人》那一页时,动作微微一顿。插画中,公主沉睡的城堡被密密麻麻的、带着狰狞尖刺的玫瑰荆棘紧紧缠绕、封锁,与霍桑宅邸外墙上那些过于茂盛、几乎要将石头包裹吞噬的深色常春藤,在意象上产生了一种微妙而令人不安的重合。是巧合?还是潜意识的投射?
更让他在意的是,在这一页的空白处,有人用铅笔,以一种略显稚嫩却带着惊人控制力和细腻感的笔触,画下了一个小小的、抽象的图案——一面破碎的镜子,镜子的裂痕处,似乎有细微的、如同星辰般的光点试图逸出。这图案与他所知的任何童话插图都不同,带着一种私密的、近乎神秘主义的象征意味,仿佛一个无声的呐喊,一个被封存在书页间的秘密符号。
“镜中契约……” 他无意识地低语,想起了自己研究过的一些关于潜意识象征和古老神秘学符号的文献。破碎的镜子常象征着自我的分裂、认同的危机,或者现实感知的破碎。而那试图从裂痕中逸出的光点,又代表着什么?是被囚禁的希望?是渴望自由的灵魂碎片?还是……某种等待履行的、内在的承诺?这一切都与“离魂”的症状隐隐呼应,却又似乎指向更深层的东西。
他将书小心地、近乎虔诚地放回原处,心中的疑团不但没有解开,反而如同窗外的河雾,遇光则散,遇冷则凝,变得愈发浓重而扑朔迷离。
下午,莱恩尝试进行一次相对正式的、结构化的“会谈”。地点被安排在了一间被称为“日光房”的玻璃穹顶房间。这里光线柔和,来自经过云层过滤的漫射天光,种植着不少喜阴的蕨类植物和苍翠的观叶植物,环境相对开阔明亮,理论上能减少幽闭空间带给患者的压迫感。艾薇拉被女仆带来,她依旧穿着那件似乎标志性的白色长裙,步履轻盈得仿佛脚不沾地,像一团没有重量的雾气。她被安置在一张铺着软垫的藤制扶手椅上,目光依旧空茫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对周围充满生机的植物,对坐在对面的莱恩,甚至对自身的存在,似乎都没有任何反应。
莱恩没有急于靠近,他选择了一个不远不近、不会构成压迫感的位置坐下,用经过训练的、平和舒缓如流水般的语调开始说话。他谈论暮城与伦敦不同的天气,谈论街上看到的那些融合了哥特与新兴蒸汽朋克风格的建筑,谈论一些旅途中有趣却无关紧要的见闻,甚至小心翼翼地提到了音乐和绘画——那些塞缪尔可能感兴趣的领域。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任何可能涉及内心世界、家庭关系或疾病本身的话题,只是试图建立最基本的、非威胁性的语言连接,像在轻轻叩击一扇紧闭的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日光房内只有莱恩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以及植物叶片在几乎无法感知的气流中偶尔摩擦发出的细微窸窣声。艾薇拉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制作极其精密的玩偶,维持着最初的姿势,连呼吸的起伏都微弱得难以察觉,更不用说睫毛的颤动或手指的微动。这种彻底的、如同面对无底深渊般的沉寂,比昨晚那种激烈的、充满力量的对抗,更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缓慢渗透的心理压力。它似乎在无声地宣告着:这里空无一物,无门可入。
就在莱恩几乎以为这次精心准备的尝试将以完全的、令人沮丧的失败告终,准备调整策略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会被任何人忽略的变化。
艾薇拉放在膝盖上的、那只纤细的、肤色苍白的右手,食指的指尖,非常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在裙子的柔软布料上敲击了一下。不是无意识的神经性抖动,而是带有某种……明确的节奏感。嗒……嗒……嗒……间隔稳定,力度均匀,轻微得像是一颗被棉絮包裹着的心跳,固执地传递着某种信息。
莱恩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一股电流般的战栗瞬间传遍全身。他立刻停止了所有说话,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观察,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任何一丝一毫的后续。
那有节奏的敲击声,持续了大约十几下,像一段未完成的、神秘的密码。然后,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它停止了。一切又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死寂。那只手也重新回归到全然放松的状态。
但那短暂的、带有明确意图的敲击声,像一颗投入看似平静却深不见底的意识潭水中的石子,在莱恩的心中激起了巨大的、层层扩散的波澜。这绝不是那个空茫的、仿佛与世界隔绝的艾薇拉!也不像是昨晚那个充满攻击性、直接用语言和行动宣示存在的男性意识。这更像是……第三种状态?某种来自更深层的、更为隐蔽的意识的信号?一个试图沟通、却又力量微弱、或者受到限制的意图?还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格,正在小心翼翼地试探外界?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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