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空气里永远飘荡着一股消毒水、药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衰败气息混合的味道。日光灯管发出恒定而冷漠的白光,将单人间病房照得一片惨白,没有影子,也没有温度。林晚躺在被摇起一定角度的病床上,薄薄的被子盖到胸口。她的身体陷在柔软的枕头和床垫里,像一片失去水分的叶子,轻飘飘的,似乎随时会被窗缝里溜进来的风吹走。曾经合身的病号服此刻显得异常宽大,空荡荡地挂在嶙峋的肩骨上,袖管下露出的手腕细得惊人,皮肤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蜡黄,清晰地映着青紫色的、蜿蜒爬行的静脉血管。
床头柜上,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单调的“嘀——嘀——”声,绿色的光点在屏幕上划出微弱起伏的折线,像一条随时可能断流的小溪。透明的氧气软管从床头墙壁的接口延伸出来,末端连接着罩在她口鼻上的透明面罩。每一次艰难而微弱的呼吸,都会在面罩内壁凝结起一层薄薄的白雾,又随着下一次吸气迅速消散,周而复始。这白雾的生成与消失,成了这寂静病房里唯一证明时间仍在流逝的微弱痕迹。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陈志远走了进来。他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头发依旧打理得一丝不苟,只是眼下的乌青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泄露了连日奔波的辛劳。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步履沉稳地走到床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椅子腿摩擦地板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感觉怎么样?”陈志远看着林晚,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关切。他的目光扫过她蜡黄的脸和氧气面罩,最终落在她微微起伏的胸口,像是在确认那监护仪上的曲线是否还在继续。
林晚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掀开一条缝隙。浑浊的眼球艰难地转动,聚焦在陈志远的脸上。那目光像是穿透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她没有力气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动作小得几乎无法察觉。氧气面罩里又凝结起一小片白雾。
陈志远似乎并不期待她回答,他更关心的是手里的文件袋。他小心地将文件袋放在自己膝盖上,从里面抽出几份装订整齐的文件,纸张发出清脆的摩擦声。
“今天律师那边把几份补充协议都弄好了,”他清了清嗓子,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稳和条理,“主要是关于滨河新区那套房子和孩子监护权的一些细节调整,需要你最后确认一下,签个字。”他把文件朝林晚的方向递了递,翻到最后一页,露出签名栏。“笔我带来了。”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整齐,稳稳地捏着一支黑色的签字笔,笔尖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着冷硬的光泽。那姿态,像极了当年在“静雅轩”里,他递过菜单时询问她意见的样子。只不过,菜单变成了遗嘱补充协议,询问变成了必须执行的指令。
林晚的目光迟钝地落在那几页密密麻麻的文字上。黑色的铅字像无数细小的蚂蚁在爬动,她一个字也看不清,只觉得头晕目眩。那些关于财产分割、监护权归属的冰冷条款,像一块块沉重的巨石,朝着她最后残存的一点意识压下来。滨河新区的房子……孩子……监护权……这些词汇在她混沌的脑海里撞击着,发出空洞的回响。她感觉不到愤怒,也感觉不到悲伤,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荒谬感。直到生命的尽头,她依然是他庞大资产版图里需要被妥善安排的一环,一个需要签字的符号。
她极其缓慢地抬起右手。那只手枯瘦得如同鹰爪,皮肤松弛地包裹着骨节,青紫色的血管在皮下狰狞地凸起,微微颤抖着。她试图去够那支笔,指尖在空中艰难地划动,却始终无法精准地抓住。每一次抬起都耗尽了残存的气力,手臂沉重得像灌满了铅。
陈志远看着她徒劳的努力,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耐心似乎正在被消耗。他身体微微前倾,伸出手,似乎想帮她把笔塞进手里,或者干脆握住她的手去签名。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微凉,即将触碰到她枯瘦的手腕。
就在那指尖即将碰到的瞬间,林晚的身体猛地一颤!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强烈的排斥感像电流般瞬间窜过!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将那只枯瘦的手缩了回来,紧紧地蜷缩在胸口,像一只受惊的、想要保护自己的小动物。氧气面罩里的白雾骤然变得浓重急促,监护仪上的绿色曲线猛地向上窜了一下,发出几声略显尖锐的警报音!
“你……”陈志远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掠过一丝错愕和隐隐的愠怒。他看着她蜷缩的姿态和面罩下急促起伏的胸口,似乎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抗拒。“林晚,这是正事!关系到孩子以后的保障!你……”他试图解释,声音里带着被冒犯的急躁。
“出……去……”一个极其微弱、嘶哑、几乎不成调的气音,艰难地从氧气面罩下挤了出来,像破旧风箱最后一丝呜咽。林晚紧闭着眼睛,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胸口的病号服布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更加苍白。她不再看他,将整个身体连同最后残存的意识,都紧紧蜷缩起来,背对着他,面对着冰冷的、空无一物的白色墙壁。那姿态,是一个无声的、决绝的壁垒。
陈志远看着那个拒绝沟通、蜷缩成一团的背影,看着监护仪上尚未完全平复的曲线,脸上的愠怒最终化为一种冰冷的无奈和烦躁。他沉默地看了几秒,最终,一言不发地将文件和笔收回牛皮纸袋里。他站起身,椅子腿再次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他没有再看林晚,拿着文件袋,转身走出了病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走廊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和模糊的谈话声。病房里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心电监护仪单调的“嘀嘀”声和林晚压抑而艰难的呼吸声,在惨白的光线下交织,冰冷彻骨。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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