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得太早活着的人甚至无法想像他老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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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呦,安安!”崔母打开门,瞧见站在门口的池佑安有些惊讶。
她的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干妈,我来看您和干爹。”池佑安微笑道。
崔母下意识地抬手扶了扶滑到鼻尖的老花镜,指尖还沾着刚择菜时的水珠,“快进来快进来!”她一边侧身让路,一边用围裙角慌乱地擦拭手掌,目光却牢牢黏在池佑安提着的礼盒上,“你这孩子,人来就好,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话音未落,她忽然注意到池佑安眼下淡淡的青黑,笑容里多了几分心疼,指尖轻轻拽了拽对方的袖口。
崔父在厨房听见动静,围裙带子还松松垮在腰间,探出头时,锅铲上的汤汁正顺着木纹往下淌。他咧嘴一笑,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犬齿:“佑安来啦!”油烟机的轰鸣中,他特意拔高的嗓音带着几分破音,“今天特意做了酸菜鱼,等会陪干爹俩喝两盅——”说到一半,他忽然瞥见池佑安攥着礼盒的指节泛白,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肥厚的手掌在围裙上重重擦了两下。
池佑安喉咙动了动,目光在两张慈爱的面孔上逡巡,忽然想起崔误善生前总说“我爸妈唠叨起来像两只老麻雀”。此刻这两只“老麻雀”正用近乎讨好的眼神看着她,她鼻尖一酸,却只能用点头来回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稳住声音:“好。”
崔母拉着池佑安走到沙发坐下,她瞧着池佑安眼中有情绪流转,随即往她手里塞了块雪花酥,糖纸在安静的客厅里发出清脆的“沙沙”声。
池佑安盯着奶糖上印着的卡通小熊,忽然想起崔误善总把这种糖装在口袋里,因为他极爱甜食。
她抬头时,正撞见崔母盯着自己的眼神——那目光像团温水,包裹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又藏着化不开的担忧。
“这些年...在国外吃得惯吗?”崔母温声询问。
“还好。”
厨房传来炖鱼的香气,混着生姜的辛辣。
崔父哼着不成调的戏曲片段,锅铲与铁锅碰撞的节奏忽快忽慢。
池佑安忽然注意到墙上的挂钟走得有些慢,分针与时针夹角里,凝着当年那场暴雨的水汽。
崔母忽然伸手替她整理歪掉的衣领,指尖触到她锁骨处的旧疤。老人的手很暖,带着护手霜的玫瑰味,却在触到疤痕时猛地颤了一下,像被烫到般迅速缩回。
“安安...两年不见,瘦了许多,一个人在外肯定很不易吧。”崔母的声音很轻。
池佑安抬头对上崔母的目光,一瞬间她注意到崔母鬓角的白发比三年前密了许多。
“安安你坐一会,饭马上就好了。”崔母冲池佑安笑了笑便站起身,走向厨房。
彼时,门铃声响了响。
“我去开门。 ”池佑安即刻站起身,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她已然看清了来人是谁。
门把手上的金属凉意顺着指尖爬进心脏。池佑安深吸一口气,指腹在门把手上碾出湿痕,才缓缓拉开门。
她与对面的人对视一眼,千言万语都化作沉默。
“小安,谁来了啊?”崔母的声音从厨房飘来,混着酸菜入锅的滋啦声。
池佑安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喉咙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
吴予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拳,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却在对上池佑安泛红的眼眶时,突然松开,从口袋里摸出一盒包装精致的保健品:“干妈,是我。”
崔母举着锅铲冲出来,在看见吴予的瞬间,笑容凝固了零点几秒。她迅速低头看了眼池佑安攥得变形的衣角,又抬头时,眼角的纹路已经弯成温柔的弧度:“哎哟,小吴啊!”她特意加重了“小吴”两个字,锅铲在两人之间轻轻晃了晃,“快换鞋进来,你干爹正念叨你呢——”说着,她用手肘撞了撞池佑安的腰,“安安,去给小吴拿双拖鞋,要那双藏青色的,你干爹新买的。”
池佑安点点头,“好。”说着,她从鞋柜里取了一双男士拖鞋,“吴先生,您请。”
吴予顿了一下,将礼品轻轻放在门口,换上拖鞋走进屋内。
池佑安走在前面,嘴里还嚼着一块雪花酥,腮帮子鼓起却也能听清她的话。
“你怎么来了?”
吴予听到这话,轻笑一声,“我来看望干爹干妈啊。你呢,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 ”
“这次还走吗?”吴予问。
客厅里,雪花酥的甜腻气息突然变得刺喉。
池佑安没回答,而是又拿起一块雪花酥,放进嘴里,牙齿不受控地磕到糖粒,发出清脆的响声。
吴予瞧见,沉默一瞬后开口:“我记得你以前是最不喜欢吃甜食的,因为你怕胖。”说着,他拿起一块雪花酥,“你不吃,也不让我们吃。可小崔却偏偏最喜欢甜食……”
池佑安表情微动,她心里清楚吴予的意思,质问道:“你想说什么?”
吴予摇了摇头,咬了一小口雪花酥,“原来时间是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池佑安猛地扭头,却撞见吴予眼底翻涌的暗潮。她看见自己映在对方瞳孔里的倒影,眼角还沾着未干的水光,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雪花酥在嘴里化成黏腻的一团,她突然觉得恶心,指尖紧紧攥住沙发垫,指甲缝里嵌进了几根米白色的纤维。
“吴予,你一定要这样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暴雨前低空盘旋的鸽哨。
男人忽然笑了,笑得肩膀发颤,却没有半分笑意。他低头看着掌心的雪花酥碎屑,仿佛那是世上最可笑的东西:“池佑安,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小崔走后,我每周都来陪干爹干妈吃饭,每次都会带他最爱吃的栗子糕——”他忽然抬头,目光如刀,“而你呢?毫无征兆的消失,你连他的墓碑都没扫过一次。”
池佑安猛地站起身,她看见崔母正站在厨房门口,手里的汤勺还滴着金黄的汤汁,眼眶通红。而崔父背对着她,正在用力切菜,案板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某种隐忍的心跳。
“明天下午,我要去秋山公墓,池团长一起吗?”
吴予见她不回话,便接着说:“你走之后,田姝雅就来剧团找我了。我以为她会知道你去了哪里,可你居然连她的电话都不接。直到你离开后一年,我才从温恪行口中得知你出国的消息。两年多的时间,不见踪迹,没有任何消息,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池佑安,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做过朋友?”
“我要是没把你们当朋友,我为什么回来?!”池佑安迎上吴予的目光,嘴唇有些轻微的颤抖,“离开时没和你说,是我的错。但我是有苦衷的。”
“什么苦衷?”吴予追问道,“你最好是能编出一个像样的理由来。”
池佑安默默低下了头,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嵌入掌心,她咬了咬嘴唇,沉默半晌后才从喉咙里蹦出几个字。
“对不起......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我就知道。”吴予自嘲般地笑了笑,声音淡冷,“你池佑安就是独来独往惯了,根本不需要朋友。”他说完便起身离开,走之前同在厨房里的崔父崔母道:“干爹干妈,我公司临时有事,饭就不吃了,下次再来看您二老。”
“这就走啊?”崔母急吼吼的走到门口时,吴予已经离开了。
她扭头看去失魂落魄坐着的池佑安,轻喟一声上前。
“安安.....”
她话未说完,就听池佑安开口:“干妈,我能去小崔的房间看看吗?”
崔母闻言即刻回答:“可以,当然可以。那间就是。”她指了指斜对面一间房门紧闭的房间。
池佑安缓缓站起身,慢慢走近那间房间,在手搭上门把手的那刹那,池佑安的内心产生了犹豫。打开这间房门就意味着,自己要坦然面对崔误善的死亡,如果现在退缩,倒是显得自己真如吴予所说的那样。
她深吸一口气,摁下把手推门而入。
厨房内,崔父瞧见崔母便问:“小吴走了?”
崔母点了点头。
“俩人吵架了?佑安没事吧?”
崔母“啧”了一声,“你一个老头少干扰人家年轻人的事,做你的饭!”
......
池佑安一进门就瞧见了那张合照,它被放在书架最明显的第一层,只要一进门就能看见。
那张合照是他们三人唯一的一张合照,还是崔误善提议去拍的,在人民广场。
合照中,崔误善站在中间,左边是吴予,右边是池佑安。
其中,崔误善笑得最开心,身后的背景是起飞的白鸽。
三人里,只他父母双全,也是因为这样,吴予和池佑安在这短暂平淡的友谊里多了干爹干妈,有了一份家。
池佑安愣了一下,望着那张合影,思绪被拉回过去。
那日,崔误善瞧见广场上拍照的大爷,便提议:“诶,咱三也拍一个合影吧。认识这么久了,两个合影都没有。”
说着,他便小跑去大爷身边,讲了几句后便朝着俩人招手。
“小池,老吴,你们快来。”他脸上满是笑容。
池佑安看着照片,心想:如果时间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
她觉得鼻头发酸,眼泪止不住的涌出。
“都怪我…”池佑安哽咽着重复道,“都怪我…”
命运好像和他们开了个玩笑。自此,活着的人再也没有联系过,逝去的人则成为了众人无法言说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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