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长安城繁华无比,行人与白日里相比只增不减。只是一眼望去,最惹眼的竟是花楼,细细看去,还不止一间。
灯火通明的皇宫里,这天下权势最大之人坐在殿内,眼前铺满了小山似的奏折。可那人似乎看不见,只看得见那奏折边上的酒壶,酒壶一旁还有凌乱倒下的酒杯。
“陛下,再喝一杯嘛……”
“嗯……”上官烈闭着双眼将头扭过左侧,喝下那美人喂的酒。又转过头去对另一个美人说:“你也给朕倒一杯。”
“陛下……”禄公公那尖细的嗓子将二字拖长,手里拿着拂尘有些着急地走了进来。
上官烈眯着眼将搭在身边二人的手收了回来,满身酒气,脸上的红晕藏都藏不住。
“作甚?”
“陛下,皇后娘娘说要见您。”说着便给上官烈身侧的两位女子一记眼神,那两人会意后就起身悄悄退下了。
“这么晚了,她来作甚?”上官烈抬手给自己按了按太阳穴,后又闭上眼睛挥了挥手。
“这……”禄公公似乎有些为难。
“你是朕的人还是她的人?”上官烈不耐烦道,“没看见朕浑身酒气吗?随便找个由头打发她回去就是了。”
正当禄公公要往外走时,上官烈又将他叫住:“且慢。”
他皱了皱眉,随后睁开了眼,像是在缓着酒劲。
“近日临都城如何?”
这位年轻气盛的天下之主缓缓开口,眼神里多了几分戒备,与方才还被酒气所困的模样截然不同。
禄公公将腰弯得很低,用那尖细的嗓子应道:“回陛下,据探子回报,李廷尉在临都城已发现了贼人的踪迹。”
上官烈冷哼一声,“还真让他查到了?”
说着往后一靠,抬手心烦似地捏了捏鼻梁骨,“别真让他给抓到了,回头朕还得赏他。”
他那眉头紧皱着,瞧着像是真不乐意李鸣带功而归。
禄公公自是个懂看脸色的,毕竟伴君如伴虎,搞不好还落个掉脑袋的后果。
“是,老奴先退下了。”
见无下言,他才低腰小步退下。
好说歹说才将眼巴巴在殿外候着的皇后给劝了回去,一转眼他就招呼人过来,“小全子,过来。”
在一旁木楞站着的小太监连忙过去,脸上是讨好的笑:“禄公公,可是有什么好差事?”
禄公公拿着拂尘敲了敲他的太监帽,立即换上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叫得你来,自是有好事的。”
紧接着就让小全子把脑袋伸了过去,低声说了些什么。小全子听着神色微变,听完后一副了然的模样,高兴着拍胸脯向禄公公保证。
若是从远处的高塔向这边望着,也能发现这皇宫中虽灯火通明,可看着也是深不见底,人心更是难以捉摸的。
次日一早,这文华殿就来客了。
禄公公摆上太监总管的架子,面上假意奉承着,心里头也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他那嗓子在宫里头是独一份,谈不上不能入耳,但总之令人听着就不爽快就是了。
“我只是前朝的太子罢了,说难听些就是个废太子。公公大可不必如此客气,也不必再唤我作太子。”
这话已不知说过几遍,上官令是先皇后的次子,也曾是令人敬仰的太子。如今皇位被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夺去,一朝病倒后再也起不来。
他一脸憔悴地卧在床上,如此寒冷的冬天却也只穿了一身薄薄的里衣,那被褥也不见得能比身上的衣裳厚多少,屋里更是一点多余的炭火都没有。
就连束好的头发都有几缕落在耳侧,他强撑着扯了扯嘴角,又忍不住咳了咳。
“太子殿下,天气冷了还请多多添衣,别再像去年着了风寒,陛下也会担忧的。”禄公公像是没听见方才上官令说的那番话,仍然唤他“太子殿下”。
这般模样当真不是踩在他的脸上羞辱么?倒是上官令看开了,撑着这副看起来没几天日子的身躯点了点头。
“不知禄公公大驾光临,是有何事?”
总不能是好事,他心里想着。
只见禄公公笑了笑,左手夹着拂尘伸起手掌拍了拍,很快就有好几个穿得有些暴露的女子从他身后进来,随后在上官令面前列成一排。
床上的人皱了皱眉,那本就没什么气色的脸如今更苍白了。见状禄公公偷捂着嘴笑了笑。
“公公这是何意?”他将头转了过去,不看她们任何一个人。
“哎哟殿下,这都是陛下的意思。”禄公公站到那几个女子的身侧来,看了她们一眼,又看向床上的上官令,笑着道:“陛下体谅您,您看您整日喝药,气色都差了不少。这不,给您找些乐趣。”
这哪里是乐趣,在他看来,说是麻烦还轻了。
“这倒不必了。”上官令转了半个身子过来,却只看着禄公公一人,“我这身体陛下也是知晓的,怕是既辜负了陛下好意又辜负了美人的光景罢了。”
“殿下,这可不是老奴说了算的。”这才哪到哪,禄公公连笑都没了,眼神也犀利起来。
既知无可推脱,上官令自是不再出声,只是这屋门明晃晃的开着,冷风吹进来惹得他不停咳嗽。
“咳咳咳……”
这老家伙恍若未闻,对着那几个女子吩咐道:“尔等留在太子身边好生伺候着,不可出半点差错,若是传到陛下跟前,定无好果子吃。”
她们纷纷低头行礼:“奴婢定当尽心尽力,不叫公公费心。”
禄公公满意点头后一甩拂尘便离开了,连门也不曾关上。
好在他前脚刚走后脚门外的贴身侍从就进来了,顺道将门掩了掩。
赵九是个大块头,他一站到床前,那外头进来的风都被他挡住大半。就连站在一旁的几个侍女都被他吓得往后面退了退。
“殿下,他又来作甚?”直性子的他忍不住,刚站稳就开口。
此殿下非彼殿下。
若除去太子名号,哪怕没有封王,却也还是先帝的三皇子,人称三殿下。
上官令停下了咳嗽,转过头来看他。脸上的病气已不复存在,眼神也明亮许多。他看了一眼赵九,又扫了眼他身后的那几人。
赵九会意,转过身后去,厉声道:“没瞧见我跟殿下说话呢?还不赶紧滚出去?”
几人一愣,连忙福身,像下饺子似地一个个往外跑。
人都走光后,赵九探头出去看了一圈,这才放心关上门。
刚转身就听见床上的人中气十足地道:“上官烈往我屋里送人,方才你也瞧见了。”
“送个屁的人,五个人,那就是五双眼睛十只耳朵。”赵九有些急眼,“真是晦气,这些人偏偏还就杀不得。这下好了,在自己屋里也不得自在。”
上官令将被褥一掀,走下床来,将藏于被褥下的厚披风拿出来往身上披。人动起来,倒不像是快要死的样子。
“当心隔墙有耳。”上官令在桌前坐下,桌上的茶都冷了,他却不在乎,还往杯子里倒。
赵九立马朝屋里的窗子看去,随后便小声些:“这茶都冷了,我让人再烧新的来。”说着就要将那茶壶拿过来,却被上官令制止了。
“若冷茶便喝不得,我这五年,岂不渴死?”他丝毫不在意手中的茶冷还是热,只闻那茶香便觉得还能苟且一日。
“你若看不惯,过些时日找由头将人撵出去就是了。是人,便不可能不犯错。”上官令喝完那冷茶,气色反倒红润些,“还有,阿鸣此番去临都城,陛下怕是不会让他太过顺利的。”
“是。”赵九抱拳,“我这就向天晴传信。”
“切不可留痕。”
“请殿下放心。”
屋门开了又关,冷风又吹进来,却早已没有方才那般冻人。上官令将壶中的冷茶喝了大半,才又将那还没为他存住半点暖意的披风拿了下来。
往那床上一卧,又是那个重病缠身又时日无多毫无威胁的太子殿下。
哪怕街上有着厚厚积雪,哪怕是青天白日,那些个花楼门前都是只进不出的,热闹程度可想而知。
久而久之这花楼最多的街便被称作花街,而那些个良家女子更是万万不愿出门的。只是新政之下,定有些女子被抛之弃之,只能独自出门去讨生计。
若是不得已路过那些花楼,稍不注意就会被人掳去,这一来二去,指不定为了讨生计还将命也搭了进去。
午膳时辰已到,天晴还一人在花街上巡着。
新政下女子地位低下,只要有银子,街上随手抓个莽夫家中都有三妻四妾。大多女子就像是物件一样被男人们谈来论去。可是穿着官服的天晴,他们倒是不敢说上半句,更有甚者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只因人人都知这天晴是李鸣的得力手下之一。
而这长安城上下谁人不知这李廷尉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呢?虽说如此,可惧怕她的男人也不仅是因为她背后的李廷尉,更多的还是怕她那整治人的手段。
识相些的男人在花街遇上她,都会躲远些。
只因她闲时就爱在花楼附近守着,哪些不要命的敢掳走良家妇女,不死也会残的。
“你放开我,我不是里面的!”
“谁知你是不是框老子,不是里边的,怎会在这附近?”
这样的戏码每日都会在花楼门前上演,只是今日不凑巧,正让天晴给碰上了。
“天晴大人……”那女子话还没说完,面前的男人就被一脚踹了过去。
“我这鞋今日运气不好。”天晴双手抱臂,抬起右脚看了一眼,“回去得好好洗洗。”
她将甩到肩上的发丝又动手甩了回去,高高束起的高马尾令她看起来颇有英姿。
“还看?”天晴扬眉,“赶紧滚。”
被踹倒在地的那人狼狈地爬起来,脸上狰狞,手指着面前的女人:“你、你是谁?一个女人,还敢打老子?”
说着就举起拳头往天晴脸上去,却被她一个后退和转身躲了过去。
那个差点被抓走的女子不知何时就不见人影,周围倒很快来了一通人,尽是看热闹的。
“瞧着是生面孔,难怪这么横。”她仰起头,轻蔑一笑。
“好好的你惹她作甚?”旁边有人提醒。
“快些走吧别在这丢人了!”
“……”
那人仿佛听不到,又或是以为那些人劝说的是自己面前的女人。他竟笑了起来,颇为自信的模样:“哼!你可知我是谁?我可是……”
“我管你是谁。”天晴双手往腰后一背,抬腿一扫,将那人的脸皮都震了震,牙都掉了一颗。
事后她拍了拍手,又看了眼自己脚下,好似无辜般叹息:“我这新鞋今日遇上你还真是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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