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误会

独头蒜不太好找。

这会分瓣大蒜已种植得很好,大部分种蒜的农户都会选择种植分瓣蒜来售卖,口味也更贴近大众。独头蒜则因为特别辛辣堪比刺头的口感被挤兑到市肆不起眼的角落里。

谢织星来之前便有打算,若实在找不到,就直接同源头农户订购多点的数量。

好在运气不差,有个小贩拎了一箩筐独头蒜蹲在街尾售卖,谢织星一口气全买下,顺带买走他的麻绳,打了两个结,把箩筐变成了背篓——有赖于她时不时帮忙担柴,跟着三叔去山上寻矿石再背下山,倒也练出一把不小的力气。

但这把子力气对于久处娇阁的弱鸡郎君来说,就显得有点惊人。

王蔺辰走街串巷大半天,正好到百瓶斋歇口气,喝水的间隙一眼看到谢织星背着一箩筐大蒜走来,嘴里满口没见过世面的水被吓得走了岔道,一头扎进气管,呛得他七窍冒烟。

谢织星在铺子外立定,不明所以。

他连忙拿袖掩嘴走到铺子外面,顺过气来才道:“你背的什么?给我吧,我来提,看把你肩膀勒得……惨兮兮。”

谢织星后退一步,似笑非笑看着他:“要是你不能把这箩筐一直给我提到涧西村,就还是省点力气和客气吧,我背得动。挪来挪去,反而更累。”

王蔺辰双手往回缩了一缩,还真不确定自己能把这一箩筐背到涧西村去。

他眼下只背得动‘自惭形秽’四个大字。

遂掉转话头,“那你把这箩筐先放一放,我带你去吃一家特好吃的荷叶饼,顺便……咳,聊点正事?”

看来何掌柜是他大哥的人?

谢织星于是放下一筐蒜,友善地对何掌柜打了招呼,何掌柜一边拨动算盘一边看着两个年岁差不离的少年少女相携觅食,开始理解谢家大哥的护犊之心。家里小娘子要是不护紧点,是真容易被拐跑。

瞧瞧他们家郎君,一套一套的,委实防不胜防。

小吃店扎堆挤在青石街隔壁的水桥头周围,王蔺辰带着谢织星走到一家窄小的摊前,圆鼓鼓的荷叶饼正在出锅,一个个绿色的荷叶型面饼带着层油汪汪的绵软皮子伏在圆溜溜的小瓷碟上,一步一摇晃,像极了阳光下盛着水珠的荷叶。

这饼口感十分细腻,面皮里和入了盐,尝之咸鲜,闻起来却是一股清甜的荷香。

掌心大的饼,谢织星三两口就吃下一个,满足道:“好吃,确实好吃。”

王蔺辰看着她笑了,“走,去那边,再搞两碗香饮子,就有奶茶配鸡蛋灌饼的意思了。”

“你读书那会也吃鸡蛋灌饼?”

“是啊,中学常吃,后来留学时莫名其妙特别想念这一口,为了做个饼,差点把厨房烧了。”

“我大学时,校门口还常见这个,工作的头两年,也常吃。”

两人边说边聊,直到香饮子上了桌,王蔺辰突然意识到荷叶饼的瓷碟还摆在手边,不由地一惊,“这个碟子忘记还给店家,等吃完我们再拿过去。”

谢织星小口喝着桂花饮,平淡道:“不用还,这种碟子都是送的,你方才付的钱有它一份。”

“什么?这么个碟子就几文钱?”

“嗯,瓷器本就不贵,贵的也不过一二百文。你们家店里那些已经算高端货了。”

王蔺辰惊呆了,“你这意思该不会是……五大名窑,放到这会,不值钱?”

“不能说不值,一二百文也是钱啊。”

“可我们……应该有做高端市场的打算吧?”

谢织星看着他又崩心态又小心拼捡的样子一阵好笑,“这会儿,有金银器、漆器、玉器,再不济还有高档木头做的器物,轮不到玩泥巴的上桌。”

晴天霹雳,但王小郎君一贯善于振作,他马上就转念,说:“好,好好好,这说明,咱们的施展空间很大,有机会,有机会,不要慌。”

谢织星看着那粗疏的小瓷碟,微微收敛笑意,“我喜欢瓷器,这东西……会碎,可它不烂,永远不烂。”

她拿食指点着小瓷碟的边缘,一戳一蹦跶,就静静看着那小碟子咕噜噜地转圈,说道:“我们就把泥巴玩上桌,让金银漆给它做配。”

王蔺辰猛地点头,“所以你才叫我买金粉银粉,可以啊,憋着大招呢。”

“就准备找你说这事儿,我这边快完工了。接下来我们要找喜欢瓶子的人,今天我在绣铺听到有个小娘子说她爹喜欢收集瓶子,是青禾书院的先生,你打听打听?”

“包我身上,”王蔺辰凑近脑袋,打探道,“你那什么快完工了?你拿碎瓶子做什么了?”

谢织星神秘一笑,“我还不确定我可以做到什么程度,先保密,免得到时候临阵失蹄。”

得,没足够把握的事,她敢做,却捂着不肯说。

这性子恰好把果敢与审慎以最合宜的比例做了调和,就像初夏时携着匀亮日光的南风,强势又温柔地吹落每一件严实的冬衣。

激得王蔺辰一阵阵地起鸡皮疙瘩,极细微的电流自肤表游走而过。

他又端详了她一会。

谢织星其实算不上美艳,鹅蛋脸,一双圆润的杏眼总睁出点无辜意味,鼻头小巧若玉珠,唇线柔和饱满,整副五官都尽力向“低攻击性”靠拢,除了她的眉毛。

两道浓眉平直锋锐,虽然纤细,却在眉骨末端打了个凌厉的褶,宛如利镰。

她的眉毛冲淡了长相带给人的舒适感,又常常被忽略,于是长相里乖巧的那部分就如同一层迷雾罩着她,朦胧的娇美裹着未知的险峻。

若离她远一些,是很容易被浮在外表那层娇柔混淆视听的。

王蔺辰收回眸光,感觉耳朵在径自发热,他不舍得太早暴露自己来引出她的戒心,就随便捡了个话头,“咳,嗯,书院老师挺好找,要说起来,邱先生案头就常摆着瓶子。”

说着说着,变得疑神疑鬼,“你……遇到的小娘子不会是邱先生的女儿吧?”

谢织星点了点头,“好像是姓邱,她们俩走的时候我听店铺伙计是那么叫她的。”

坏了!

那邱小娘子相看过他,是半根头发丝都没看上,他的‘傻儿子’名声在书院几乎人尽皆知,这要被谢织星晓得,不会嫌弃他吧?

于是,就有点此地无银,神情微妙地问道:“她、她有没有说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

谢织星咂摸着这几个字,默默看向王蔺辰,这厮怎的突然耳朵都红透了?

于是,在某些人闪闪烁烁支支吾吾的神色里,谢织星以格外通顺的逻辑开悟了:原来他喜欢那邱小娘子么?

啊,这不就合理了!

在家无权无势,用点钱还得看大哥的脸色,为了把自己支棱起来,娶到心上人,遂急惶惶就拉着‘老乡’创业,一拍大腿就干这干那的,冲劲十足……都是为了爱情。

其心可鉴,谢织星递出一个安心的眼神:“没说什么,放心吧。”

就在王蔺辰有点懵,不知道自己应该放什么心的时候,背着一箩筐独头蒜回家的谢织星却用刚捋明白的通顺逻辑叫谢大哥放了心。

谢大哥一听这来龙去脉,顿时恍悟,又有点儿羞愧:“那确是大哥误会了,他原来有心上人,若是如此,为心上人奋力一搏倒也算得顶天立地的汉子。阿爹说的不错,人不坏。”

攒着一口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吐出来的老血的王蔺辰也回到王家。

李娘子见他满面春风,忍不住问道:“怎么,有好事?”

王蔺辰憨憨地咧了咧嘴,“没什么事,娘今日可好?”

“我挺好的,你不必挂心。倒是你大哥,上午来了趟,话里话外提的那意思,说你买金粉为我抄写佛经祈福。”看着儿子越来越心虚的脸色,李娘子宽和地笑笑,“我把他打发了,说你抄完佛经已呈供寺庙。”

从小到大,李娘子没少为他圆场。

王蔺辰心里很是动容。

从前他只有爷爷,父母遭了空难,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没了,他对父母的认知只是一本本相册集,而祖孙俩隔了一代人,终归有关照不到的细梢处。

可来到这里,他有母亲后,那些细梢处便一一被填补,王蔺辰以前是缺乏想象的人,想象不出拥有母亲会是怎样一种蕴藉,但李娘子成全了他的空白。

眼下,没有外人,他抬起头看着李娘子略显苍白又神色柔和的脸,忽然郑重道:“阿娘,我在做事,我会做点像样的成绩出来。往后,你在王家就不必事事为我委曲求全,等等儿子,不会太久。”

李娘子骤然一愣,眼眸泛起红色,两汪眼泪窝在眼眶里将落未落,“好孩子,阿娘不委屈,阿娘只要你好好的,你平安康健,比什么都强。”

王蔺辰止不住地为她心酸。

严格来说,他不是她的儿子,她的亲生儿子在那年冬天冰冷的水塘里丧了命。他至今记得醒来那时,李娘子抱他抱得近乎勒掐,撕心裂肺的痛哭从五脏六腑里凝练出来,以黑云压城的雷霆之势兜头笼住了他整个人。

母亲失去孩子的嘶吼宛若兽的悲鸣,她甚至没有泪,只是不断地撕裂。

那时的王蔺辰尚不足以接受这样浓烈的母爱,所以他躲开了。

从装傻充愣到试图‘死遁’,硬生生把一个碎掉的母亲拼了起来,又毫不客气地把她推到另一种深渊。

后来,他忍着心里再叫不出一声“爷爷”的剧痛,对着李娘子决绝的眼眸喊出了一声“娘”。

自此,他真正成为了宋朝的王蔺辰。

他看出来了——

那时李娘子眼睛里的决绝,是宁愿陪着他一同赴死的平静。

又是卡点更新!赶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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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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