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在内心编排连续剧的,还有谢烈雨。
抓耳挠腮十多天,他对两个妹妹的‘密谋’已分外不满,怎么两个小姑娘一天天神神秘秘的,谋划什么呢?最叫人无法接受的,是这两个妹子居然把他排除在‘密谋’之外。
谢家五个兄弟姊妹里,谢烈雨和谢织星年岁最近,他大她两岁,故而打小两兄妹就关系最近,常常玩闹嬉打。
他俩关系这般铁,小织星居然背着他搞出一张新窑图纸,现在又同小妹叨叨歪歪地藏掖着,真是岂有此理。
于是,谢烈雨挑了个晴天白日,趁着两个妹妹不注意,就狗狗祟祟地往东侧房里钻,没料想被正得发邪的谢大哥给逮个正着,吃惊且高声叫道:“烈雨,你往小妹她们房里去做甚?”
啊,叛徒!
谢小妹闻声而动,嗖地从厨房里窜出来就扑到谢烈雨身上,“坏人!你竟然偷袭!”
谢烈雨顿感胸口被一块大石击中,小妹这把子力气真不愧是谢家窑的后生,他捂着胸口退后一步,谢小妹立刻钻到他身前,双手张开卡住门框,怒喝道:“你不许进!”
谢烈雨往前跨了一步,发觉这小丫头是真把全身力气都使出来了,扒拉门框的手指根根都白惨惨的,就装模作样往里推了推,实则没使劲,同小丫头打商量:“你偷偷给三哥说,你姐俩做甚呢?三哥不告诉别人,好不好?哥给你做花饧,来不来?”
谢小妹回味了会花饧的口感,咽下一口坚贞的口水,撇过头拒绝,“不来!”
谢烈雨继续加码:“再给你烤土栗吃。”
谢小妹转回头来,心硬如铁,“我都不要。阿姐说了,像三哥这种四肢强壮头脑萎缩的人,做出的承诺都是不作数的,我不能被小恩小惠迷了眼,因小失大,不可取。”
嗨呀,这小兔崽子!
谢烈雨不敢置信,“你们两个,竟然这么编排我?好哇,必须得治治了!”
谢小妹展开的两只手臂马上就被挠了痒痒,双臂一缩,整个人就被谢烈雨扛起来,像儿时那样,被拎着在空中荡圈,她一边乐一边喊:“大哥救命!”
谢大哥正在厨房忙活,拿个瓷盆到门口大缸处汲水,见院子里的兄妹俩闹得正欢,不禁露出笑容,正欲开口,余光瞅见谢织星进了院,便不说话。
要说治烈雨这小子,四妹妹手到擒来的事。
谢小妹转而向谢织星求救:“阿姐救我!”
谢织星边洗手边道:“阿姐可救不了你,毕竟你三哥光长这么一副个子,总得叫他显摆显摆吧?”
果然,谢烈雨马上放下谢小妹,“谢织星你没完了!”
最终这场嬉闹被谢三叔的一个眼神终结。
饭后,谢织星到房里把拼接好的梅瓶取了出来,在谢烈雨怨念又迷惑的眼神中,向谢家人宣布说:“不出意外的话,我准备用这个瓶子把咱们起窑的钱挣出来。”
谢烈雨望着那平平无奇甚至颇显惨烈的梅瓶,首当其冲地问出一句:“那出意外的话呢?”
谢三叔伸手就削过他发顶,滤镜奇厚地表示:“出意外就等意外出了再说,这么多个大活人,还能叫几两银憋死?夯货!”
谢烈雨忍气吞声,“叔,您开开眼呐,你看她那瓶子,四分五裂的还带好几个小洞,这进风漏水的玩意儿,她说能卖钱,你也信?咱得讲点道理是不?”
谢三叔剜了他一眼,“嗯,我讲道理的时候可料不出咱家四丫头能画新窑图纸。”
谢织星开心地笑了。
有时候,诚挚又笨拙的人们,他们的信任是很简单却又很全面的。
如果一个人做成了某件事,他们就会把对她的信任延展到她做的每一件事。
谢织星自己其实也不很确定成功率到底如何,但为着这份信任,她愿意违背从前的自己,先行给了大伙一个承诺,“现在还没完成,等最终完成,我想……至少可以卖五十贯。”
话音落后,室内的空气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凝滞了一瞬。
尽管谢家人都很善良地克制着自己,但谢织星还是从他们僵硬的嘴角读出了讯息:自己这一步,属实迈得有点儿扯着胯了。
五十贯……很多么?
我大宋的文人名士不挺有钱的么?
但话都递到这了,谢织星只能硬着头皮暗自深吸一口气,露出满脸平淡的随意,再加点稳操胜券的神秘,“到时,自见分晓。”
内心却嚎叫:王蔺辰,这五十贯你可得给我咬紧牙关卖出来!
放完‘小目标’,谢织星捧着梅瓶回房。
她把瓶子仔仔细细地反复端详,又写写画画拟出五六张草稿,不管能不能卖出五十贯,她这一环节,至少必须把东西做到无可挑剔,才能给五十贯增加更多的可能性。
谢织星做事时一贯心无旁骛。
因此直到终于拟出一张还算满意的草稿并伸了个懒腰后,她才发觉谢大哥站在门边笑着看她,“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出声?有什么事吗?”
谢大哥神色柔和,“没什么事,刚才看你正忙着就没出声,大哥就是想问问……你做这些东西,难么?需不需要大哥帮忙?”
谢织星一脸茫然,“还好,我能做好的,大哥别担心。”
谢大哥又踯躅了会,“小四,我看你瓶子是用生漆补上的,这生漆……要不大哥给你支点银钱用用,你需要什么就开口说,好么?”
谢织星心下微暖,莞尔道:“不用,这漆,我白得的。”
谢家瓷坊依山而建,需要用到流淌的山水来带动碓轮,把瓷石捣碎,这样可以节省不少人工。为了方便,谢家院子也建在瓷坊附近,相隔不出一里,故而谢家五个孩子打小就绕着这盘涧山长大。
饶是对这片山野已如此熟悉,谢大哥依然很吃惊——谢织星竟七拐八拐带他来到南面的向阳坡。
这里……是当初她滚落山谷的地方。
那年小四被救起来后,一度失声不语,浑浑噩噩好一阵,后来谢大哥惟恐招惹出她的噩梦,便极少再带她上山。平日里,谢织星只去村头附近的矮脚背山捡捡枯枝落叶。
可这会看着她娴熟的步子,谢大哥情绪有点复杂——
她明显来过这里不少次,而他竟然一无所知。
谢织星一路走下向阳坡,看得谢大哥心惊胆颤,连连叫她走慢点,但对方只回头朝他露出个自信满满的笑容,而后一步不停地来到一处稍显平坦的坡地上。
这里有一棵高大的咬人树。
谢织星上前拍了拍灰白树干,指着那上面几处新旧不一的割裂伤口,“就是它了,我的救命恩人。”
咬人树就是漆树。
当初谢织星失足滚落,就是被这棵树挡了一下,而后落速渐缓,才好险捡回一条命——当然,这是谢家人认为的版本。
在谢织星的版本里,这棵树是她躺在地上等救援时的‘明灯’,那会她还不确定自己是何种状况,但认出了这是棵漆树,想着漆农总是在天不亮就到山上割漆,她一定有机会获得救助。
哪曾想‘漆农’是个身穿短打的少年,头裹软巾,足蹬草鞋,一声“四妹妹”叫得她灵魂出窍。
后来她的伤养得七七八八后,便觑着空往这边摸寻。
谢织星在现代的母亲虽然总让她十分紧张且有压力,可那毕竟是母亲,独一无二的妈妈,再怎么样,她都觉得自己该摸索摸索如何回去。
母亲毕生的遗憾便是为了她而放弃了一个绝佳的工作机会,虽未宣之于口,但谢织星看得明白,折了翼的抱负始终是她的心结。她把不少压力与希冀都传导给了谢织星,却也无条件地用尽全力托举起女儿。
若是连她也不在她身边了,妈妈……会有多可怜啊。
于是,谢织星一次次来到这里,以为能有回去的机会,却次次都失望而归。
直到终于确认自己应是回不去了,谢织星就开始算计这盏明灯。
在两三年的时间里,她陆续到此割漆,尝试修补家里的一些破烂小瓷器,反复练手,如今已算得颇为熟练。
谢大哥抚摸着那些割漆的口子,想象小四纤细的手握住短刀在这粗硬的树皮上来回划割,禁不住心头酸涩,“都怪大哥太粗心,你怎不说?你早点告诉大哥,哥陪你来攒漆,哪用得着你……”
“大哥,你不能替我做所有事。”
谢织星稳稳站在坡上,温柔地看着谢大哥,“小孩子手脚不稳,掉个坑摔个跤是很正常的事。我那时运气不好掉下山谷,却又运气很好地活了下来,福祸相依,而今咱们家翻身还要靠这棵树呢。大哥不要再介怀了,我身体很好,没有落下什么毛病,以后也会好好保重自己。”
谢大哥没说话,谢织星又凑过去踮起脚拍了拍他的头顶,“你是很尽职很尽职的大哥,就算我……没有娘了,但一想到有大哥在,心里便安定许多。大哥,谢谢你,是你救了我。”
谢大哥被她说得眼泪直掉,转过身抹眼睛。
谢织星跟着落下泪来,“往后,咱们一块努力,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谢大哥吸了吸鼻子,觉得四妹妹是真的长大了,“大哥可没有你那么好使的脑袋瓜子,但不管有什么难题,你都可以跟大哥说,别一个人憋着扛着。”
谢织星点头,朝他扮了个丑脸,“大哥也不想想,兴许就是摔了那一下,把你妹子摔开窍了呢?祸福相依嘛。”
“少跟你三哥学那些有的没的歪理,瞎说。”
“遵命,我回去就告诉谢烈雨,他脑袋瓜子装的都是歪理。”
“挑事儿啊?大哥可不怕。”
……
兄妹俩收拾好情绪,边说边往回走,到村口时,余娘子从竹篱上递出几块热乎乎的蒸糕,亲热地招呼谢织星,“星丫头来,刚出锅,热呢,吃点。”
谢织星笑容甜甜地走近,甫一伸手,那余娘子却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地说道:“好几天了,那头矮山上总来个俊俏郎君,上午来下午走,是等你不?”
王蔺辰?
他有事儿不上门,跑矮山作甚?
谢织星看着余娘子八卦的眉眼,不敢露出太多信息,“不太清楚,明天再看看。多谢余娘子告知。”说完,转身走向大哥。
谢大哥接过谢织星递来的蒸糕,顺口就问:“你同余娘子嘀咕什么呢?出什么事了?”
谢织星顿了顿,下意识撒了谎,“没什么,余娘子不就总爱说些别人家的闲事,叨叨念念的,都不紧要。”
心里却感怪异:创业创得像地下党接头,这是怎么个路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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