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缘分

那是一个滂沱的雨天,她穿一件宽大到及地的雨衣,抱着一摞基本接近她体能极限的画册匆匆路过。

当时正值台风天,她走得急,斜风乱雨把她架在鼻梁上那副眼镜蹂躏成一种拖后腿的障碍物,使得她在花坛边角处绊了一脚,抱在怀里的一摞书就散了出来——非常厚重的几本铜版纸画册。

她几乎不假思索地脱下雨衣,迅速把画册包进雨衣里面,铜版纸浸水时间长会让涂层剥落,画册就没用了。

接着,王蔺辰就听到身边几个男同学吹口哨,他们脸上挂起一副心照不宣的笑容,对着她被雨水浸透的白色上衣评头论足,当然,主要是点评内衣的颜色与腰身曲线。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即便正面长了一张恐龙脸,就冲这副身材,也得去‘英雄救美’一次,大不了睡她的时候选后入的姿势呗。

彼时王蔺辰在他们眼里只是一块死读书的背景板,无人在意他的冷眼,他眼看着那个夸夸其谈,自以为魅力无边的男生举着一把道貌岸然的伞前去‘施救’。他对这场‘英雄救美’的结果完全没有兴趣,类似的情节已发生过太多次。

她们总是会跳进那个‘踩着七彩祥云来救你’的陷阱,总是如此。

但谢织星的反应却出乎意料。

王蔺辰在此起彼伏的嘘声里抬头,看见远处的谢织星抱着书站在伞外,那把哄骗的伞朝她进一步,她就退一步,僵持好一会,别有用心的大尾巴狼只得无功而返。

那男生回来后气急败坏地骂道:“那女的有什么毛病?说什么淋雨这点小事她不在乎,死活不肯让我给她撑伞,我这伞是有毒吗?”

其余人纷纷嘲笑他。

王蔺辰默然看向窗外,这会功夫,谢织星已经抱着那摞书飞奔到教学楼下,她把书放到干燥的地面上,又穿回雨衣,一直等到同学下楼来取走书。

那是头一回,王蔺辰参与他们的话题,他抬起下巴朝窗外扬了扬,凝视着那张沾满雨水的脸,说道:“她没骗你,淋雨这点小事她确实没放在眼里。”

教学楼下的谢织星正在甩眼镜上的水珠,她微笑着接过同学递给她的伞,转过身开开心心地回去了。

后来,那位向来热衷于炫耀自己追女孩‘战绩’的大尾巴狼,据说不知怎的就栽谢织星身上了,使尽解数,穷追不舍。

谢织星丝毫没有动容,且坚固得让人心惊——整整三年,大尾巴狼都没挨着她一根手指头。

王蔺辰先前一直不知道学校里有谢织星这么一号人,而自从淋雨事件后,莫名其妙的,他就发觉自己经常能遇到她,图书馆或自习室,奶茶店或校园某个角落……

再后来,王蔺辰就意识到——

他可能也栽了。

只不过,他栽得不深,前脚意识到这点,后脚就不带丝毫留恋地按计划出国读书了。

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五年后,他从国外回来,竟还能在那种状况下再次遇到她……

缘分这东西,实在是玄妙得很。

几天后,王蔺辰也是这么对邱询说的。

邱询,就是那位喜好收集瓶器的邱先生,邱时雨的父亲。

他此时坐在庭院里,双手捧着王蔺辰带给他赏玩的瓶子,两眼冒光,再度问道:“你方才说这叫什么,梅瓶?”

王蔺辰捡着从谢织星那听来的知识点,道:“是梅瓶,先生请看,此瓶口径之小,仅与梅之瘦骨相称也。故而那位修补此瓶的匠工便以‘梅瓶’称之,此物显是不可装酒的了。”

“甚好!甚妙!”邱询反复端量这只梅瓶,那爱不释手的模样让王蔺辰很是满意,“以裂缝为枝,巧思,真乃巧思。”

“学生也觉这瓶修补得甚好,地有裂隙之处,便是草木荣兴之机,梅生于岁寒,却是报春之花,何尝不算得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异曲同工呐。”

“说得好!”邱询激动地拍了拍王蔺辰的肩膀,欣喜赞赏之情溢于言表,“早梅争春,孤高自赏,花中清客也,果真是上等佳器,此瓶之气韵风骨算得上百里挑一,你可知那修补瓶子的匠工姓甚名谁,居于何处?”

这听起来仿佛是准备上门拜访‘知己’?

那可不行。若是叫邱先生知晓,修补梅瓶的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娘子,恐怕容易横生枝节,这瓶子的‘权威感’也得打个折扣。

王蔺辰就摆出一脸无奈,苦笑道:“先生见谅,那位匠工不善与人交游,常年闭门独居不见客。学生也只是由于因缘巧合搭救了她一把,这才有幸见到此等物什。”

邱询边听边点头,当即表示理解,“原是隐士高人,倒是老夫唐突了。”

王蔺辰就着一壶茶与邱询闲扯了近一个时辰,他这位先生也是真的学富五车,每每只要他起个头,邱先生那一肚子的学问就跟山流水似的哗哗自行往下淌,溢美之词是一箩筐跟着另一箩筐。

——听得他狐狸尾巴都不好意思翘出来。

直到茶水见底,王蔺辰适时起身,礼数周到地提出告辞。

邱询自是舍不得手里的梅瓶,心里思忖,眼前这小子实是个精刮上算的脑袋,今日带这瓶子来定也存了些心思,便开门见山道:“不着急走,再坐会,你直言便是,这梅瓶多少银钱能出手?”

王蔺辰却动作不停,将梅瓶放回他专门定制的金丝楠木盒中,道:“老师,这不是银钱的事,那位匠工可没说要出手,我自然不好替她做这个决定。况且这梅瓶我还要送给潘兄赏鉴一番,他在欢宴楼等我。”

“潘兄?那是何人?”邱先生有点紧张,“他也看上这个梅瓶了?”

王蔺辰哈哈一笑,“老师莫慌,我与潘兄不过萍水相逢罢了,只是颇为投缘。说来他倒也算个怪人,提个破烂药箱四处周游,穷困潦倒,又偏有几分文采。他说他叫潘阆,老师,你可听过此号人物?”

邱询看着王蔺辰清澈的眼眸,一时失了声。

只听得他继续道:“前头吃酒,我同他讲过这个瓶子,本不想带给他看,他一个走街串巷的药贩子,看这梅瓶做甚?可他听完硬是给这瓶子取了名,叫做什么‘不知寒’,如此一来,我若强捂着不给看,就不大好了。”

他的语气不乏无奈,邱询却听得心惊肉跳。

以潘阆在文林的名声,要弄点钱买下这个瓶子,直如探囊取物。

这小子却有眼不识泰山,把珍珠当鱼目看……看来还得尽快按住这瓶子。

于是,尚不知‘人心险恶’的邱先生便再三嘱咐王蔺辰一定要去问问那位匠工,这只梅瓶可否割爱?同时又拐弯抹角地暗示他不可轻易将梅瓶许给他人。

王蔺辰自然满口答应,但邱询知道这小子的脾性,他随口应承的话可当不得真,故而在王蔺辰离开后不久,邱询越想越不安生,干脆使唤家仆驱车来到欢宴楼附近蹲守。

他当然什么都等不到。

潘阆近来不知去了哪里,已有好几日没到欢宴楼来,而王蔺辰与他也无劳什子的约定,他此时正提着楠木锦盒往涧西村去,迫不及待就要同谢织星‘报喜’。

谢织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新的进展,听说买家可能是青禾书院的邱先生时,她心里没什么波澜,只要能卖出五十贯左右的钱,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大宋书院遍地,像邱先生这样的一院之长一般都是不愿出仕的地方上的学者或名儒,由官府出面延聘,月俸至少有六七十贯,这还没算上各项补贴。

况且,王蔺辰提过,邱先生的夫人黄娘子的娘家也是定州当地有名的书香世家,家底殷实。故而五六十贯对于邱先生而言,算不上一笔像样的支出,他挥挥手一起念便能做下决定。

两人在院子里说话,王蔺辰看着谢织星捣蒜汁,“你又搞这个做什么?”

谢织星顺手分给他小半箩筐独头蒜,叫他剥出来,“你带来的第二个碎瓶子我也想补一补试试。昨晚理了理碎片,那个瓶子瓶身更细长一些,或许可以试试金粉画竹。”

王蔺辰眼睛一亮,“可以啊,成套思路都出来了,回头我再去铺子里砸几个出来,梅兰竹菊,都安排上。”

谢织星笑道:“你可别这么干,省得你那大哥找你麻烦。我们把第一笔钱解决后就不那么着急了,到时用新窑烧几个出来砸了做艺术修复就行。”

王蔺辰一边剥蒜一边看她,觉得她嘴里说的“我们”俩字格外动听,但转瞬间,谢小妹一嗓子就把这种悦耳的感受给嚎散了。

她提着只小篮子站在院门旁边,嘴角咧得大大的,露出一副捉襟见肘的牙齿,谢小妹还在换牙,口齿不甚清晰,但说出的每一个字却像是从城墙悬眼里射出的利箭,毫不客气地扎了他一身血窟窿。

“阿姐,恒哥哥又编了一篮子草蚱蜢,可好看了!”

谢织星一向宠爱小妹,小妹又很喜爱崔恒编的这些小玩意儿,故而近阵子小妹去崔家瓷坊倒去得格外勤快。

只是她心里总觉得不大痛快,崔恒什么都不说,两家人又有不浅的交情,她若率先去表明态度,就太失礼了。

眼下小妹在这里,她也不好同王蔺辰说道此事。

就笑了笑,“你喜欢就好,回头给二哥带吃的,你多捎上一份给恒哥哥。”

恒、哥、哥!

王蔺辰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剥蒜,“这蒜头是什么特别品种么?怎么长得跟个洋葱似的。”

谢织星刚要解释,小妹就抢答道:“你这都不知道呀,这个独头蒜的蒜汁拌上鸡子白,比浆糊还好用,我阿姐就用这个补瓷瓶的。你太孤陋寡闻啦。”

说完,还附赠了一个鬼脸。

王蔺辰就确信,小丫头片子一定是被崔恒收买了的,真是奸诈!

谢织星却冷下脸,声音不大地说道:“谢挽霜。”

叫全名的威慑力几乎古今同步,谢小妹马上低头,“对不起郎君,我不该那么说你,我错了。”

王蔺辰一边说没关系一边觉得更难受了。

现在的局势很明显:他是谢家的客人,不可慢待,那什么见鬼的‘恒哥哥’却与她们更熟悉亲昵……

真是道阻且长啊。

剥着蒜,谢家其他人回来了,王蔺辰没有久留,谢织星也不好意思拉着他‘请教’崔恒的事,于是,某些人只有酿着一肚子醋回家去。

口径之小,仅与梅之瘦骨相称,这句话出自《饮流斋说瓷》。

鸡子白就是鸡蛋清,和大蒜汁混在一起可以修补瓷器(补好后的瓷器不能碰水)。

另外,国庆期间,精力会倾斜到隔壁的《哑蝉》,这边更新会慢一些,大家节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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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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