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花灯

河岸上长满了细密的青草,杨韵仪走在上面,觉得脚底柔软又踏实,整个身心都沉静了下来。

她捧着花灯小心翼翼地走到浅滩,收起自己的长裙,缓缓蹲下,回头看向李世民,示意他过来。

此时李世民正托举着花灯在手里打转,看到杨韵仪叫他过去,手指一停,花灯稳稳地落在了他手心里,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杨韵仪身旁。

杨韵仪将点燃的花灯放进河里,拿出自己刚才写好的纸条,放进灯芯中,纸条在灯芯中慢慢燃烧,随着花灯而渐渐漂远。李世民也跟着她一同将花灯放进河里,两只花灯相伴而行,在平静的水面上显得格外夺目。

“方才怎么不和我一起请愿?”杨韵仪转头看向李世民,问道。原是在放花灯时,人们可将自己的心愿写在纸条上,至放灯之时将纸条放进灯芯燃烧,祈祷愿望实现。而刚才李世民却并未和杨韵仪一起请愿,只是孤零零地放了个花灯。

李世民望着水天相接处的银光点点,眼神坚毅而幽远,说道:“男儿志在四方,若天地愿成其志,自是美事一桩。但纵使其志向不为天地所许,也必当竭力取之。总之,事在人为。”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天地间仿佛不存一物,只留他这一颗万丈雄心,于这夜间独发光芒。

杨韵仪一时看得有些晃神,觉得眼前人流淌出一种信念,那种万物皆诚服于我,我亦与万物共生的信念。古来万事如流水,黄沙掩尽物华休,多少人死去、多少物腐朽,只有这种信念不随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母亲曾对我说,若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那么在世事浮沉中抓住自己想要的,也是一种不错的活法。我不奢求能事事如我所愿,只求上苍能给我保住最重要东西的机会。”杨韵仪负手而立,喃喃说道,当做对自己行为的解释。

她想到了大隋,想到了杨氏,想到了家人,想到了自己。她总觉得现在的大隋像一个被掏空了的大厦,风一吹就倒了。北方边境危机四伏,朝中氏族各怀鬼胎,各地的农民起义已有星星点火之势,而身为天子的父亲却并没有有效地解决这些问题,反而越搞越糟。

俩人虽都不知对方心中所想,但都领会了其话中真意,相视一笑。

随后,李世民便提出送杨韵仪回家,起初杨韵仪拒绝了,但李世民说这么晚了她一个姑娘家不安全,执意要送,杨韵仪眼珠一转,便答应了。

李世民左手牵着马,杨韵仪在他右侧,两人一齐慢慢走在林荫大道上。

春天的晚风轻轻地吹着,浓密的树叶沙沙作响,空气中都是树木的清香。杨韵仪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前方高大的梧桐,只见那梧桐枝干粗壮,分叉出几处旁支,深绿的树叶簇簇成团,形成一个个大大的树冠,黑色的夜幕低垂,树冠在深黑色的背景下轻微地摇动,像是散出去许多星星。

“好香啊!”杨韵仪闭上眼睛,感叹道。

“好美啊!”李世民也跟着感叹道,他看着杨韵仪,她今天换了俏丽的收腰长裙,粉色轻纱搭配白色内衬,裙边刚刚及地,脸上略施粉黛,头发挽成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顺滑的长发及至腰部,撩拨着曼妙的腰身。李世民不知是在赞叹这美丽的夜色,还是在赞叹貌美的杨韵仪。

杨韵仪依旧闭着眼,听到他说好美啊,才缓缓睁开,看向树冠上挂着的月亮,说道:“确实很美。”

李世民笑而不语,继续前行。

“你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李世民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你平时都是这么撩拨女孩子的吗?”杨韵仪笑问。

李世民回忆了一下,自认为没有拈花惹草的经历,不知道杨韵仪为什么这么问,说道:“我是真的想知道。”

杨韵仪听她这么说,极为受用,笑道:“嗯......骑马、弹琴、画妆、和三五好友一起吟诗作赋。”

“你呢?”她回问道。

李世民当即来了精神:“骑马、打猎、练武、饮酒赋诗。”边说手边向天边招展。

杨韵仪头一歪,调笑道:“难道没有赌博斗鸡?”

李世民微微一怔,似是被戳破了秘密,背起手来,微声道:“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杨韵仪低头轻笑。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不知不觉已经快到汾阳宫前。杨韵仪停下脚步,说道:“前面就是汾阳宫了,就送到这里吧,今日多谢郎君相送。”

夜幕下汾阳宫,庄重而肃穆,显出一番悠远的意味。李世民朝前方看了看,又转头看向身旁杨韵仪,顿了一顿,说道:“慢走。”

杨韵仪便慢慢的向前走着,一步、两步、三步......还是走到了大门,在进门前,她忍不住回头想看看李世民的背影,没想到一回首,却发现李世民还牵着马站在原地,安静地目送她走远。

她朝他嫣然一笑,招了招手,算是别过。

雁门郡驿馆。

李渊已经准备齐整,坐在茶几边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两个沉香木制成的圆球,正在凝神思考着什么。

这时,家仆来报,禀道:“郎君,二郎回来了。”李渊应了一声,让家仆唤李世民进屋。

李世民风尘仆仆地开门进来,问道:“阿耶,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但见厢房里气氛沉静,父亲正在凝神思索,便转头将门合上,等待父亲发话。

“你坐,我有话跟你说。”李渊抬头看了看儿子,停下把玩手中的圆球,指向茶几右侧的椅子。

他对这个嫡次子一向宠爱。这孩子无论是性格和还是长相,都酷似他已经逝去的爱妻窦氏,一样的外向开朗,有勇有谋。妻子在世时,也是最为喜欢和疼爱这个儿子。

这次来雁门述职,李渊并未带嫡长子建成和嫡四子元吉,而是只带了嫡次子世民,一来是想让李世民见见世面,结交同在朝中的贵族子弟;二来是他预料到杨广此次召集诸多郡守来雁门述职,应是对河东的官职有所调动,此次述职之后,他打算带李世民一起去新地赴任,为将来的筹谋做准备。长子建成年岁更长,性格更像自己,沉稳谨慎,在老家照顾家人,安顿后方,正合适。

李世民坐到茶几另一侧的太师椅上,一手放在茶几上,好奇地等待父亲开口。

“世民,你觉得此次皇上宴请北地各郡守和其他朝中老臣,有什么用意?”李渊有些期待得看向李世民,不疾不徐地问道。

李世民知道父亲是在考验他对时局的看法,而这个问题,他平时已思考良久,当即便答道:“我朝虽一统天下,但自汉末割据以来,历经三国、魏晋、南北两朝,天下分裂已有三百余年,距先帝建立大隋,虽已有三十四年,国家虽形式一统,但几百年的隔阂不是一朝一夕能消除的。先帝不冒进,不贪功,以百年大计放眼量,与民休息、积蓄国力,从官制、赋税和教化等各处入手,团结各部,巩固大隋之根基,成效斐然。”他声音洪亮,越说情绪越高涨。

然后话锋一转,说道:“如今皇上急功冒进、大修运河,沟通南北;东征高丽,扩张国土;对背面的突厥人,想踏平又不敢轻举妄动。如今都城实际已在江南,北方就成了皇上的心腹大患。他已三次北巡,此次述职,定因为他想重新部署北境,调换官员,以免大臣扎根、威胁皇权。”言语中隐隐露出气愤之意。

李渊向李世民投去赞赏的目光,得意地捋着自己的胡子,笑道:“我儿聪慧,老夫甚慰!”

然后又循循善诱道:“明天的海堂宴,皇上八成是要下旨了,到时风云际会,朝中各人,必是各怀心思;你可观察在场各位的言行举止,以作他论。而我们,却要谨言慎行。皇上猜忌心重,对我一直有防备。尤其是,咱们姓李,他又十分迷信那传言。”说完便眯起眼睛思考了起来。

近几年不知道从哪里闹出来个着“李氏当为天子”的谶言,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令杨广十分忌惮,朝堂内外的李姓官员也都人人自危,生怕皇上一个不高兴就降祸于己。而李敏就因这子虚乌有的谶言丧命。

这李敏乃是隋朝开国元勋李穆之侄孙,西汉骑都尉李陵之后,不仅袭爵为光宗县公,还因迎娶乐平公主杨丽华唯一的女儿,杨广破例让他袭了乐平公主的食邑,从卫尉卿一路升到光禄大夫,可谓荣宠至极。

而他本人也清贵闲雅,忠诚正直,与杨广可谓交情深厚。但却被宠臣宇文述诬陷谋反,押入天牢,正在杨广犹疑之际,宇文述一面提醒皇帝“李氏当为天子”的谶言,一面诱导李敏之妻宇文娥英招供,最终,李敏被杨广含泪赐死。

自此之后,不仅是李姓官员,就连其他勋贵望族都开始内心惶惶,朝堂内外逐渐人心向背,开始成为一盘散沙。

而李渊因为也姓李,家世地位又与李敏相当,因此格外小心谨慎。

听完父亲的教诲,李世民沉着道:“儿子明白。”

李渊又朝他肯定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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