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映照着远处的高山,扑簌簌的枫叶将青石板路铺陈起一片深红,车轮徐徐滚过,发出清脆的沙沙声。
马车内的小姜阙正倚靠在母亲孟氏怀里沉沉睡着,孟氏是个眉目俏丽,打扮贵气的妇人。她看着怀里的小儿子,五岁的年纪正是惹人疼惜的时候,白嫩的小脸肉嘟嘟的,长睫随着马车的晃动轻颤。对面坐着个十五岁的少年,是孟氏的大儿子姜安,他正恭敬的向母亲讲着自己在书院中的趣事。
姜阙的父亲是成国公的第二子,将来继承爵位的是长子。别的孩子想要有个靠谱的前程,自然得另寻法子。姜安从小苦读诗书,才思过人,在一众勋贵子弟中学问最好,不仅姜家二爷姜知义和孟氏甚为满意,姜家的其他长辈也引以为荣。
今日孟氏之所以早早去把长子接回来,是因为成国公流落在外的第三子姜朔风找到了,今晚要给姜家三爷办接风宴。
姜老夫人自从生下姜家二爷后一直身子不好,好在家大业大,一直用药养着,苦撑了十来年,便早早的故去了。所以姜朔风并非姜老夫人亲子,而是成国公早些年在南地游历时,与一女子所生。听说那是一位武艺高强,骁勇侠气不让须眉的女侠客。
成国公年轻时是杀伐果决的将帅,结下不少仇家,归家途中路遇仇人截杀。成国公身受重伤,姜朔风的生母不愧为侠骨柔情的奇女子,当时的她已身怀有孕,将成国公安置在农户家中,换上成国公的衣服,只身一人引开了贼人,成国公才逃过此劫,自此之后,姜朔风的生母杳无音信,不知生死。
成国公多番查找,再也没能找到她。此生挚爱,就此分离,之后的成国公郁郁寡欢,一夜白头。
此去经年,从未谋面的三儿子突然找到,成国公格外重视。今天姜朔风认祖归宗,家里上下自然都要到场。姜家人提前收到成国公来信,说是最迟今晚就能带着姜朔风回来。
孟氏带着孩子们回家后先去了自己院子换衣裳。小姜阙睡了一路,刚睡醒的小脸红扑扑的,孟氏让人打来热水给他重新梳洗一番。姜家长媳魏氏,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按捺不住,早早的跑来和孟氏聊着即将归家的小叔子。
不多时小厮来报,成国公和姜朔风快到了,一大家子人赶紧去了府门口迎接。
姜家人丁简单,但姜家大房魏氏有五个孩子,前面四个是男丁,都已到了读书的年纪,最小的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比姜阙大一岁,叫久久。加上姜知义院中的四口人,此时门口等着的人不算少。
不一会儿马车到了,先下来的是成国公,已经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和胡子全白,但仍然精神抖擞。
姜阙仰着头看着随后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少年,和兄长一般大,眉间一股英气,使他多了几分凌厉。他舒展眉眼对大家笑着,晚霞照着他的侧脸,削弱了他先前的清冷气质,姜阙站在互相见礼的大人中间,眼睛始终没离开过姜朔风的脸。
孟氏看他一直傻愣着,赶紧扯着他去给成国公行礼,成国公一把将他抱起,笑得合不拢嘴:“小阙儿,快来见见你小叔叔。”说着望向姜朔风:“朔风,这就是姜阙。”
姜朔风走过来,伸手从成国公怀里把姜阙接过,盯着他的脸看了看道:“你就是姜阙?我们聊了你一路,原来你长这样。”
姜阙挣扎着要从姜朔风怀里下来,嘴里喊着:“我长大了,不用再抱了。”逗得在场的人哈哈大笑。
姜朔风只得把他放下来,姜阙立即跑到孟氏身后,揪着孟氏的衣摆低头埋起了脑袋,孟氏尴尬的往外拉他,他固执的非要留在孟氏身后。孟氏无法,只得解释:“这孩子平日里不这样,今日怕是有些认生,让小叔见笑了,等日子久了熟悉了,就好了。”
姜朔风歪头对着姜阙笑得眉眼弯弯:“嗯,二嫂说的对,现在还小,会慢慢熟悉的,来日方长。”姜阙赶紧收回自己偷偷露出的眼睛,将头埋进自己的小胳膊。
他自己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位新来的三叔,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在看一个相识了很久或者是一个即将消失的人。
晚膳时分,给姜朔风的接风宴正式开始,满满当当围了一大桌人,大家其乐融融,开怀畅聊。
姜家大房姜知仁在兵部挂个闲职,虽一直没什么建树,但是为人和善,待人宽厚,所以人缘不错,官场还算混得开。如今的这场合,他自觉作为长子,要多给初来乍到的姜朔风提点和示好,帮助他更好的融入这一大家子,便对姜朔风道:“三弟,如今你已经回了家,你大嫂命人把你的东西都搬去了你院子,往后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和你大嫂说。”
姜朔风回过头和煦的笑着,一派的谦和有礼:“多谢大哥、多谢大嫂。”
姜知仁问道:“若是我没算错,三弟今年应该十四岁了。”
“大哥没有算错,我正是十四岁。”姜朔风回道。
姜知仁指着自己一边的两个儿子道:“这是姜承轩和姜承昂,比你年长几岁,是你的大侄和二侄,哦,还有你二哥家的姜安,也年长你一岁,你刚来金都,若是外出需要人陪同,尽欢招呼他们。”姜知仁说完向他三人看了一眼:“还不快叫人。”
姜承轩、姜承昂和姜安三人赶紧起身向姜朔风行了一礼,喊了一声“小叔叔。”
姜阙坐在孟氏旁边埋头吃饭,眼睛余光偷偷往这边瞟,看着自己的三个哥哥,比那个人年长,还要给他叫小叔叔,心里觉得好笑。
这时,原本看向三个哥哥的姜朔风轻轻转过了头,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向自己看来,姜阙猝不及防与他视线相对,心绪一紧,赶紧把脸往自己面前的汤碗里埋,被呛了个正着,咳了起来,孟氏赶紧给他拍背擦嘴,宠溺的责怪道:“你慢慢喝,看你急的。”
姜知仁又指着自己的另两个儿子对姜朔风道:“你大嫂旁边那两个是姜承凛和姜承然,比你小几岁,还有这边老二家的姜阙,别看他最小,跟他兄长一样,爱读书,跟个小大人一样。”说着又示意他们给姜朔风见礼。
姜阙在心里嘀咕着,今天大伯话真多,身体力行的跟着四哥哥和五哥哥一起行礼,稚嫩的童声喊道:“小叔叔好。”姜朔风看着姜阙眉目低垂,姿态恭敬的模样,不禁失笑:“大哥说的对,确实像个小大人。”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笑声中姜久久从魏氏怀里跳下来,跑到姜知仁身边娇娇嫩嫩的喊着:“爹爹,爹爹,还有我呢。”
姜知仁笑着把宝贝女儿报到自己腿上,对姜朔风道:“这是你的小侄女,咱这家里,人丁不少,可就这么一个是女郎,她哥哥们都宠她,把她养的没大没小。”
姜久久乖巧喊道:“小叔叔好。”随后对着姜朔风张开手臂,等着他抱。
姜朔风微笑回应:“久久这是六岁了吧,正好我今日给大家都备了薄礼,有不少小姑娘家的一些小玩意,久久应该会喜欢。”说着招呼自己的侍从拿来一个精致的木盒。
他抬手打开侍从端着的木盒,里面摆着各色的珠花、流苏丝绦和手钏,姜知仁接过盒子对着怀里的姜久久道:“还不快谢谢你三叔。”
姜久久被盒子里的东西吸引,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开心道谢:“谢谢小叔叔。”
侍从将剩下的礼物也拿了过来,大家都挪到厅边的一张空桌上拆礼物,有的收到了发钗、香串,有的收到了兵器或是书。魏氏和孟氏开心的互相分享着自己收到的东西。
姜安拿到给自己的那本有些残破的书时,眼睛都亮了,迫不及待的翻开书抚摸着:“这本海外游记可是孤本!里面记载的都是我们未曾得知的奇闻轶事,小叔叔是从何处所得?”
“只是来之前看着买的,没想到安儿会喜欢。”姜朔风明明比姜安还小一岁,当他给姜安叫“安儿”时,竟然没人觉得突兀。
姜阙看着拆礼物的一大家子人,撑着桌子捧着小脸偷偷翻白眼,不就一本破书,有什么好看的,一个个的就这么被个孩子收买了。
“孩子,不看看你的礼物吗?”凉凉的声音在姜阙耳边响起,姜阙抖了一下,很快镇定下来,眨着亮亮的眼睛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姜朔风:“要看的,小叔叔。”
姜朔风伸出手,血红色的吊坠躺在掌心,姜阙扫了一眼,本想敷衍着道谢,却猝不及防间被吊坠吸引。
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块鲜红的圆形血珀,透过透亮如血的珀体,里面封存着一片薄薄的叶子。姜阙眼睛睁大,怔怔的看着这片叶子出神。
嫩绿如芽的颜色,叶片周围参差的锯齿,以及上面细密到几不可见的绒毛,都和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里的一模一样。
在他的梦里,两片银丹草叶子在微风中飘荡,荡漾的叶片如漫舞般轻轻落下,最终静静覆盖在一个人的鼻子上,生怕惊扰了席地而躺的人。
小姜阙为了看清叶片的样子,整张脸都伏在姜朔风的手上,绵长的呼吸喷洒在姜朔风的掌心,让他不自觉蜷了蜷手指。
一旁的姜知义看着小儿子探着身子,如此的滑稽模样,放下自己手里新收到的白玉酒杯,走过去拍了拍姜阙的肩膀:“看来阙儿很喜欢三叔送的礼物。”
姜朔风眸光深深的看着姜阙问:“阿阙喜欢吗?”
姜阙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赶紧重新坐回凳子上,眼睛却始终没离开吊坠,轻声道:“喜欢的。”
姜朔风笑了笑,撑开吊坠上的红绳,起身往姜阙脖子上套去,看着姜阙乖巧配合的模样,姜朔风笑意加深:“它能保你平安如意,逢凶化吉,你要时时带着它。”
姜知义哈哈笑着:“还不快谢谢你三叔。”
姜阙抬起小脸真诚的望向姜朔风,脆生生的喊:“谢谢小叔叔。”
成国公看着一屋子嬉笑和融的众人,却有些伤怀,找回了儿子是好事,但是他日思夜想的兰儿却没能跟他回来。
他收到消息赶去见姜朔风,看到对方手里的玉佩,便焦急询问兰儿的下落。
姜朔风告诉他,兰儿那次与贼人交手时跌落山崖,后被人救下,等再醒来便失去了记忆。生下儿子后,母子俩相依为命。她身上还带着值钱的东西,自己又是个有本事懂钻营的,故而一直生活的不错,也把儿子教养的很好。
去年兰儿身染重病,临终前忽而想起自己的夫君,就把儿子叫到床前,将自己和成国公从相识到分离的首尾讲给儿子听,让儿子去找自己的父亲。交代完之后便撒手人寰,终究没能见夫君最后一面。
家宴散去,姜阙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坐在自己床上,任由孟氏摆弄。孟氏帮他换上寝衣,扶他躺好盖上被子,看他睡着便熄灯离开了。
姜阙很快进入梦乡,又见了到他梦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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