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苗青哑了火，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
她根本不敢去想母亲会因自己而死。
可若是要就此令她放弃希望，她比死还要难过。
人是贪心的，世上难有双全法，对葛苗青而言是这样，对谢三而言也是这样。
“修仙和你以为的不一样。”谢三的身影在夜晚显得格外消瘦，右边空荡荡的袖子更是在风中摆动的，似乎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葛苗青：“……我能吃苦。”
这几天所经受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常人所能接受的范围。
他透过暗沉沉的眸光注视着葛苗青年轻稚嫩的脸庞：“能吃苦的人太多了。”
葛苗青是很好读懂的那一类人。谢三能看出来，她以为的修炼是修得好功法，继续过她喜欢的日子。她以为崔仪会在岛上教导她，不离开。就像话本或传说中的那样，神仙点拨了凡人，凡人拥有了能力，改变了生活。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崔仪会走，谢三会走，葛苗青若要继续修炼的话，她也必须走。李三娘早早就看出来了，所有人都知道，除了葛苗青。
葛苗青是想离开结瑚岛。但她从没想过要和崔仪走。她要的是和母亲继续生活在一起，她的想法很简单，她想变强只是想把她们的日子变得好过起来。等到有能力了，出海看一看。
她心中家的位置一直没有变过，就是结瑚岛，佑石村。
崔仪很愿意满足葛苗青的意愿让她继续留在岛上，又或许崔仪也接受让李三娘也同他们一起上路。对她而言，多一个人同行少一个人同行，没有差很多。
但李三娘的意愿呢？她只想要平凡健康。
可葛苗青的心愿呢？结瑚岛上的葛苗青真的能一辈子这样满足地过下去吗？
很多人修仙的开始，也仅仅是为了活下去。
欲壑难填总是会发生在每个人的身上，让人面目全非，让人肝肠寸断。
谢三见过太多因此而扭曲的丑陋面容，甚至他自己都和从前截然不同了。
真正的修炼是斗，是争，是永无休止地搏命，是一着不慎修为散尽，落得生不如死。
葛苗青必须要想清楚，这一切都和她想的不一样。
听完谢三长长的一段话，葛苗青的心沉了又沉。她抬头，看着万里高空之上快速移动的点点亮痕。
“崔仪能打过你的仇人吗？”葛苗青问。
可以。这是他原本的想法。
但现在谢三回答不了。
他的心中有太多无法说出口的猜疑。
……
赵盘音生在一个御兽的宗门。
她了解自己的宗门同胞，就像她了解自己的左右手那般，御兽师确实如世人所想的那样，他们存在的本身，就是最大的弱点。
灵兽忠诚、美丽、强大，是凡人所不能及。一只有灵的狮虎足以摧毁一个小宗门。
御兽师只要保护好自己，靠着灵兽的力量，无往不利。
赵盘音不喜欢这样。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因为灵兽战死而绝望自尽在赤霞山是常事。
灵兽的寿命比人类长得多，等待一只灵兽的长大几乎要耗掉一个人人生中最美好的光阴。若灵兽出了事，一般人是没有机会遇到第二只有能力的灵兽。
因此大的家族，如赵家，灵兽会一代代地传下去。洞明便是如此，它已经经历了五代赵家人的生死传承了。
原本它会是赵盘音弟弟赵含锋的坐骑，可惜赵含锋死了，于是赵家人又把它给了赵盘音。
对于赵盘音来说，灵兽死了不是什么大事。
赵盘音曾失去过自己陪伴自己长大的本命灵兽。
她是赵家人，家族的势力庞大，很快又为她抓来了更加强大恐怖的灵兽。对别人重于泰山的事情就这样轻飘飘地在赵盘音这里被盖过去了。
那时候的赵盘音看着同门艳羡嫉妒的眼神，又看着因为长辈们风轻云淡一句话被送来的九睛凶虎，觉得荒唐至极，都快笑出来了。
所以说灵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拥有掌控这些资源的权力。
与其说大家是怕她，不若说是怕赵家，怕她身侧那一只九睛凶虎。
年轻时的赵盘音眼看着宗门内的弟子不断追求更强大的灵兽，就如同追求长生的希望一般，把所有的资源和灵石都向灵兽倾斜，自己反而修为不得寸进。
仿佛他们是为了那一只灵兽而生的。
反了，全部都反了。
她恶心得快要吐出来。
所有人都在说谎，根本没有什么本命灵兽的说法。
有的只是让那些小弟子心心念念养着一只灵兽，从而让更多的灵兽供给上层的谎话。
只要有权有势，你可以有一百只本命灵兽。
赵盘音在赤霞宗过了十八年才看清这样一个谎言，更多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意识到。
什么都可能是谎言，唯有自己不会骗自己。
赵盘音轻巧地翻身贴地而行，不断地朝崔仪进攻着。
这个小神仙问她为什么喜欢打架？
她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必须找一个东西向自己证明，她还脚踏着实地。
崔仪拿着剑，身法灵活无匹，与之前过招的似乎换了个人。
赵盘音此刻已经被剑气震得身体发麻，脚步错乱。
“你不累吗？”崔仪问。
她不累，崔仪都要累了。看似赵盘音不能近身，实则崔仪也做不了别的事。
她的剑，只能吓人罢了。
自上次于海中她一次性放了六把剑出来后，崔仪就嗜睡得要命。
为了维持这些剑能够在体外活动，崔仪身体里的祟气消耗的厉害。崔仪用乔无忌的金丹顶了一阵，也吃了点葛苗青身上的祟力，但这还远远不够。
不到万不得已，崔仪都不想把已经放出来的剑收回去。
赵盘音没有回话，不过看架势并不打算停。她正绷着每一寸身体，沉浸要抓到崔仪的破绽从而一击致命的思绪中。
崔仪左右晃动躲闪着，她知道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于是她高声大喊：“张暮合！”
“唉，我就知道。”一道颓靡的女声从剑中发出嘀咕。
洞明瞳孔一缩，眼见那柄原来对着它眼球的神剑燃烧着炽焰，瞬间呼啸朝着它的背上而去。
它终于感到了心急，猛地振翅，发出了穿透云霄的叫声。
赵盘音只觉一股热浪朝着她脑后袭来。
她迅速矮腰躲过护住心脉，目光却瞥见了崔仪近在咫尺的鞋尖！
是声东击西！
赵盘音还想多，这次崔仪的拳头没有落空，带着祟力的铁拳终于直直地打在了赵盘音的脸上。
赵盘音瞬间昏死过去，鼻腔也流出血来。
不明情况的洞明还在甩动身体，企图分开崔仪和赵盘音。
“别摇了，”崔仪站不稳，用力地揪了几下洞明的毛，“你主人昏死过去了。我建议你把她驮回赤霞宗去好好睡一觉。”
洞明悬着的鸟心终于放下了一点，它缓慢的声音根本藏不住鄙夷：“无耻下作。”
崔仪点头，疲倦地揉眼睛：“哦哦，我无耻下作。”
“真是卑鄙。”
“好，我卑鄙，能先把我放下去不？这么迟了，你也早点带她回家。”崔仪看着赵盘音微动的小指，怕她还能醒来，又给她颈后来了一下。
“若是阿盘出了事，赤霞宗不会放过你的。”洞明的声音没有起伏，不带什么情绪。它能够感受到赵盘音对崔仪的牵制。如果没想到崔仪会耍阴招，赵盘音未必会输。
虽是这样说的，它还是缓缓地朝地面飞去。
“除了脸上会青一块，别的什么并都不会有。这是我干得多，专业的。”
崔仪语气还有些得意，在洞明心中活脱脱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干、的、多……
洞明：“……你居然是个神仙。”
崔仪很无所谓道：“我算很好讲话的神仙。不过你再骂我，我就真下作起来，把你主人的手脚筋都挑断。”
洞明一怒之下只能怒了一下，在沉默中闭上了嘴巴。
飞鹰很快落地，崔仪很不舍地摸了摸洞明的羽毛，眸中满是羡慕。
要是她也能有个这样能飞的坐骑，办事的效率得多高啊。
“我是帮你把你主人拽下来，还是你自己处理？”
洞明对于崔仪的抚摸只会起鸡皮疙瘩：“不劳烦您。”
但它并没有要飞走的意思，属于猛禽的眼眸偏向了站在一旁的谢三。
崔仪顺着洞明的目光转过去，发现不仅谢三没走，就连葛苗青都来了。葛苗青不知道面前这只大鸟的背上躺着的就是母亲故事中的紫衣仙人，所以她只是好奇地抬头瞄了一眼。
“你怎么出来了？”她挥了挥手，手中握着陆远曜，支走了空中的那几把剑。
唯有张暮合还留在原地，似乎是有话要对崔仪说。
葛苗青低着头，想了片刻才道：“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
崔仪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回家睡一觉吧。睡了一觉，精力充沛，脑子清醒，那时候你再和你母亲一起想。”
“陆远曜，你送她回家。”
崔仪松开手，陆远曜收敛了身上的剑气飞过去。
葛苗青不敢呼吸。
陆远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温和：“不用紧张，走吧。”
等到葛苗青的身影逐渐小时候，崔仪才转头看着背后的一人一剑一鸟。
他们似乎都有话要和崔仪说。
崔仪累死了，招着手：“来来来，一个个排队，张暮合你先说。”
张暮合剑身上的火焰噼里啪啦地响着，语气很不好：“配合演出，记得给酬劳。”
崔仪皮笑肉不笑：“下次再说，你走，下一个。”
虽然知道剑是不会长牙齿的，但排在第二个的谢三仿佛看到了这把叫张暮合的剑在呲牙。
张暮合：“王八羔子。崔仪，你试试下次谁理你。”
“慢走不送啊。”崔仪很敷衍。
张暮合愤怒地飞走了。
完成了三分之一工作量的崔仪向谢三招手：“谢三，你要说什么？”
谢三同样面露疲色：“我的事，回客栈路上说吧。”
“行吧行吧，”崔仪走到了洞明面前，“你又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洞明的目光没有从谢三身上挪开半分，崔仪站在这只巨鹰面前，从它巨大的眼瞳中好似能看到安静流淌的报复和恨意。
说来也很奇怪，这个怨气不是朝着敲晕了赵盘音的崔仪来的，而是冲着谢三。
“好神仙，”洞明的声音依旧缓慢平和，“你知道自己救错了人吗？”
谢三骤然抬眸，眼中泛着杀意。
谢三：早知道早点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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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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