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晚了,但是镇远将军府里依旧灯火通明。傅其章还未完全消了怒气,但好歹是能安分地坐在书桌前。
“今日幸亏张瑞书到了!要不然你落得个抗旨不遵的罪名,我们就得去大狱里捞你了吧!”闻讯而来的杨逾得知情况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见人不言语,他更是又急又气,道:“御赐府邸你拒也就拒了,但是赐婚这事儿既未提前与你商议,是盖好大印的圣旨直接送来,便没打着要你拒绝!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现在想来,傅其章自然觉出来了当时惊险,自知理亏也就任他说去了。
忽得,杨逾又被戳中了疑点,自言自语道:“不过这赐婚倒是来得蹊跷....沈家姑娘才进京几天?这么急。”
张瑞书皱眉欲言又止,看了看傅其章的神色,思虑片刻还是放低声音道:“书文院属成王一派。”
成王与太子分庭抗礼,如此莫非是想抢占先机,意图将傅其章划在自己一边。可是这么看,沈置中庸并不是最佳人选,杨逾揉着玉貔貅不动声色地思考。
“今后只看沈置如何了。”张瑞书与他想到一处去。
现下沈置是个掌令,可难保不是成王想徐徐推进。先嫁其女,后升官职接管书文院。
届时沈置一表明立场,傅其章不用做什么,在外人眼中就已经是成王一派了。
这些七七八八的东西,傅其章不想去琢磨,也不甚担心,徒留两个局外人冥思苦想。
他对朝中派别一向不在乎,什么阴谋阳谋到他这里,都是撞上了一堵墙,这会儿也不想去费神:“随他们去设计吧。”
“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你不对沈家姑娘一见钟情吗?”杨逾早知道跟他说这些个事儿就是对牛弹琴,还不如说说沈郁茹实在。
还有就是说点好听的,先让傅其章这个倔性子顺过来。别回头得罪了皇帝,又被成王咬死,落得个腹背受敌的下场。
况且当时傅其章对沈郁茹有意之后,他就让张瑞书去书文院差了卷宗。沈家姑娘久居扬州,背景干净,比宫里那些皇亲贵女好了太多。
提起沈家姑娘,傅其章的思绪又游走起来。在见过沈郁茹后,他时常出神想起那清澈干脆的声音和眼神。
那样坚定的目光,倒比眼含秋波更令人难以忘怀。
现在再想来,他当时若是因为一股气血抗旨,且不说自己后路如何。那恐怕便又要错过沈郁茹一次,再无转机。
“沈郁茹...”他不知何时很喜欢低声念这个名字,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期待,是再次见面,但却不是以这种方式。
……
傅其章与沈郁茹被赐婚,流言由宫里传遍了大街小巷。因着镇远将军战功赫赫又早有奇闻,有些人甚至不知道二人模样,就说得郎才女貌,天定姻缘。
六月盛夏,从镇远将军府到沈府,沿街酒肆店铺纷纷挑起了红绸,举目不尽。
喜牌开道,接亲的队伍沿路撒下喜钱喜果,一匹匹骏马系着红绸哒哒走过,街头街尾鼓乐不断喜气洋洋。
沈郁茹以为自己出嫁时,不会留恋这个家里的什么。毕竟这个家生她养他,缺独独少了份偏爱她。
可是当她见着父亲沈置青丝间的白发,皱纹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眼尾,眼巴巴地望着。过去那些怨怼似乎顿时又消减了不少,终究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青衣连裳,红纱盖头,她在小丫鬟的搀扶下迈出了府门上了喜轿。
可俯身进轿时,她还是没能忍住泪水,可片刻后又觉得自己心软。
十岁时亲生母亲亡故,与刻薄的继母相处两年。十四岁时,她与弟弟被送去扬州老宅。
沈置虽时常送些银两让老妈子照顾,却一年到头也不见几面。
隔着纱,四周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一片晕红。什么天作之合、两厢情愿,能及之人万中无一。何况还是赐婚这种没得选的事情。
其实,在扬州茶园里收到那封信的时候,就已经没得选了。
有人用沈置及在军中的弟弟作为威胁,让她嫁入镇远将军府为眼线。
沈置是个什么性子她清楚,这件事同他说了,也抵不了什么大用。弄不好传扬出去,还会害了沈家。
沈郁茹干脆自己扛了下来,她不知道背后主使是谁,只是很快就被接回了京城,赵记还送来了有字条的食盒。
赐婚不过是场交易,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卷入这样的漩涡中,沈家安危也要系于自己一身。
如此一桩桩一件件的回想,直到喜轿在镇远将军府前停下。轿帘被掀开,喧闹声一下子涌入将她的神思唤回。
一只手伸在轿前,阳光刚好落在那修长的手指上。沈郁茹隔着红纱看得朦胧,只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这双手有些粗糙,可以触到几枚茧子,但是却很温暖。脚下是软红毯,由府门口一直铺了进去。
傅其章第一次握这样细嫩的手,怕握重了将人捏疼,又怕没握住不慎滑落,一时间竟掌握不好力度。
二人在众宾道贺中向府内走去,沈郁茹觉出来了手被捏得时松时紧,她悄悄侧头看身旁的人,可是隔着层层红纱,看不真切。
此刻,本应是她最欢愉时候,可却天不遂人愿,成了最前途未卜的时候。
拜了天地,高堂拜的是傅其章父母的牌位。周围虽然热闹,傅其章却只是神色紧张地往自己的新娘看去。
隔着纱什么也看不到,可越是看不到,越是心里不安。
如此便成亲了,他觉得恍惚。
“这一双人儿可是如胶似漆!”喜婆一边搀着沈郁茹一边挥动着红手绢掩住笑意。新妇要回房的,可是新郎却一直出神地紧握着。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傅其章才觉不妥,猛然松了手,看了看一旁的宾客:“酒宴已备,烦请诸位移步!”。
宾客声喧闹,沈郁茹被喜婆搀着往后院走,忽然听到了这一句话,她觉得声音分外熟悉,像极了那天在街市上遇见的那个锦衣少年。
她怀着侥幸回头去看,想着能隐约看看也好,不过终未看清只得作罢。
日落华灯起,镇远将军府热闹非凡,一盏盏灯笼将院内映得明亮通红。
宾客各有醉意还在推杯换盏,见了谁都吉祥话挂在嘴边,一边笑着一边拍着肩背,又与旁边人碰杯。
这些都是礼部安排的,傅其章不善应酬,喝得酒比说得话多,好在还没有醉。
总归是闹的闹完,终于得了个清闲。他站在长廊的一角,望着热闹的宾客,似乎自己是个局外人。
正看着,他忽然被人一把勾住了肩膀。偏头看去,见着杨逾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握着杯子,醉意甚浓。
“这儿我和瑞书替你看着,**一刻...值千金!你…快去!”杨逾说罢,脚下一踉跄,就把人往远处推。
“你醉成这个样子…”傅其章听他说话都不甚连贯,无奈地任他挂在身上。
杨逾一咂嘴,终于显出无奈地神色站直离开了他,神秘道:“真醉不是本事!”说着竟露出个精明的眼神,向他挑了挑眉:“装醉才是!”
傅其章这种直肠子的人,若不是杨逾在他的酒里真真假假掺了水,估计早被灌得不省人事了。
左右前院的喧闹他不喜欢,干脆就去后院,想着沈郁茹还在房里等,他心跳得忽然急了起来。
说起来,沈郁茹还未见过傅其章,只是听过他那些卓著的功勋。什么北境单枪匹马独战敌军四将;南疆百里奔袭,连下三城;率五十轻骑深入敌后,四两拨千斤…
这位刚及弱冠的镇远将军,种种功绩早在各方军中都有流传。
她弟弟对傅其章颇为崇拜,之前寄回的信中也总有提及,加之坊间处处传闻。一来二去,她也能将那些事迹倒背如流。
虽然传闻都说神仙将军,但现在即将同床共枕,她忽然心里没底起来。也不知这个镇远将军,是不是长得满脸横肉凶神恶煞,或者生性暴躁难以相处。
她正想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屋内燃着的蜡烛受风晃动。
红烛是明亮橘黄色,映得周遭暖暖的,使人觉着额头和脊背冒热汗。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郁茹不由得深吸一口气,不断猜测着即将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人。
一时间心中紧张,也不知眼神应该往哪里放,她心跳越发得快,相握在身前的手发汗。
二人近在咫尺,已经可从红盖下看着两人的脚,沈郁茹却不敢再抬头。
傅其章轻握了拳,觉得口干。他将坐在榻上的人儿打量一遍,连呼吸都尽量放轻。
上次邀月楼前匆匆一见,也不知道沈郁茹还记不记得他。或许…应该至少有些印象。
桌上有一玉如意,以此挑盖头以盼称心如意。
屋里很闷不能畅快呼吸,平白又添了几分紧张,傅其章轻轻抬手拿起如意,终于触到了一丝凉意。
这一点凉意仿佛那日在街市上沈郁茹清冷的声音一样,令人再想回味。
红盖近在眼前,他握紧了如意,缓缓地将层层的红纱挑开。
那日一身水绿的姑娘尚记忆犹新,此刻却不知这喜服下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沈郁茹眼前的盖头被缓缓挑开,满屋烛火徐徐映进了眼帘,她却没敢立即抬头,似是还没做好准备。
傅其章呼吸停滞了片刻,直到将红盖挑上了冠,才敢缓缓地呼出小口的气,生怕吓着眼前的人。
果然,美人都是不挑衣服的。朱唇桃面,浅色衣服的清丽,在红妆下反而更显几分风韵。
见着人再有什么动作,沈郁茹才犹豫着缓缓抬起亮晶晶的眸子,去看眼前的是个怎样的人。
目光所至之处,正与面前有神欣喜的目光对上。顷刻间,屋内还在动的,就只有微颤的烛火,摇摇曳曳。
“是你!”沈郁茹脱口而出,眼神忽得明亮起来,不知是惊是喜。
这不正是那日在街上的那位锦衣少年,她一眼便认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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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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