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珠正欲上前擒拿,一支冷箭射下,一道黑影自暗处掠来,抄起昏迷的李魏来,几个起落便消失了。
待天将破晓,匪贼死伤大半,狼狈逃窜,庄中众人收拾残局,沈听珠各处帮忙,血污尘土沾了满身,小脸也蹭得灰扑扑的。方坐下,喘了口气,忽然,“咚”的一声闷响,一桶清水放在她脚边,她愕然抬头,正撞上沈听祈躲闪的目光。
“三兄…?”
沈听祈不言。
沈听珠知他别扭,故意不起话头,只待他开口,二人僵持半晌,沈听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挤出几个干巴巴、几乎听不清的字眼,又似气恼沈听珠,大步走了。
沈听珠见他没了往日的冷硬,反倒显出几分初学乍练般的僵硬和笨拙,她舀起一把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
匪患暂平半月有余,忽有一日探子来报——李魏来在附近的山林中聚集了一批新的匪贼,意图卷土重来,青石庄众人闻此凶信,不敢怠慢,日夜戒备。
是夜,月黑风高,万籁俱寂。庄头急令全庄戒备,道:“李贼此番来势,怕比上回更凶险十倍,四娘子,你速带老幼妇孺避入地窖。”
沈听珠立刻应下,“王婶、李婆婆,你们带好孩子跟我来!”她引着众人,直奔窖口。
沈听祈正整备刀马,目光扫过人群,正见沈听珠安置最后几人,四目相对一瞬,沈听珠几乎是下意识道:“三兄!”
沈听祈脚步微滞,没有言语,只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亥时,庄外几里,一众匪贼策马而来,扑向庄墙,渚晏立于高处,一声令下,石块、箭矢落下,打得匪贼稍退几步。
李魏来见强攻不下,拍马抢前,轰地一声,生生撞开了庄门。
说时迟,那时快,沈听祈飞身而下,二人恶斗起来,此番李魏来显是有备而来,刀势刁钻狠辣,招招不离沈听祈要害,他一矮身,大刀贴地横扫,直取沈听祈下盘。
沈听祈双脚一点,高高跃起,让过这一刀,顺势在空中一个翻转,长枪猛刺李魏来后背,李魏来脑后生风,暗叫不好,赶忙一个旋身,大刀仓促回护,“铛——!”一声,李魏来虎口崩裂,大刀险些脱手飞出。
未等他回气,沈听祈枪尖“嗤啦”一下挑飞了他的头巾,霎时,青丝散落肩头,映着月色,飞扬而起。
但见她朱唇紧抿,眉横杀气,面上薄施黛粉,唇间淡点朱丹,却压不住通身的悍厉之气,眉宇间有几分慑人威势,不必怒目张拳,已是气压三丈。
竟是个女娘!
沈听祈攻势为之一滞,脸上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仰头痛笑:“好个小娘子,倒叫我看走了眼!”
李魏来被这笑声激得羞愤难当,怒叱一声,挥刀朝着沈听祈便是一阵猛攻,却被他寻得破绽,反手一枪杆击落刀刃,顺势用枪缨将她绊倒,几名庄民一拥而上,将她捆了个结实。
众匪见头领被擒,顿时阵脚大乱,发一声喊,作鸟兽散。
此刻庄外杀声震天,兵刃交击,惨嚎之声,隔着厚厚的土层,一声声传来,窖内死寂,唯余下压抑的呼吸与孩童强忍的啜泣声。
沈听珠靠着窖壁,攥着暗器的手心全是冷汗,不知煎熬了多久,外面杀声渐歇,沈听珠全身绷紧,死死盯着窖门缝隙。
“嚓——哗啦!”窖门被人大力拉开,火光混杂着冷风灌入窑内,沈听珠将妇孺护在身后,手中暗器蓄势待发。
窑门口,一道清瘦的身影逆光而立,沈听珠大松一口气,像一只受惊归巢的雏鸟,从地窖冲出,一把抱住沈听祈,“三兄!”
沈听祈悬在身侧的手直直僵硬在半空,“你……”
不过一瞬,沈听珠猛然惊醒,松开手,语无伦次道:“我…对不住…方才…”
沈听祈喉结滚动,丢下一句硬邦邦的命令:“出来,匪退了。”转身急走。
沈听珠几步出去,却见李魏来被缚在柱上,她有些讶然,又见她是个女娘,忍不住上前一步,李魏来见她,挑眉一笑,“呦,是你。”
“李…李娘子。”
李魏来动了动身子,将沈听珠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笑吟吟道:“小娘子生得这般标致,不如跟了姐姐,去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岂不快活?”
沈听珠被她看得面颊微热,正色诘问道:“李娘子,你一身武艺,何不用于正途?为何偏要落草为寇,行这烧杀抢掠、祸害乡里之事?”
李魏来昂首冷笑,“正途?小娘子,你可知这世道,哪有什么正途留给我?朝廷官府,哪个不是豺狼当道?那些官老爷们,披着朱紫,食着民脂民膏,比我们狠毒百倍!他们巧立名目,横征暴敛,逼得百姓卖儿鬻女,活路何在?他们才是真正的大盗,我们不过是被逼得活不下去,聚在一起,求条生路,偶尔劫些富户粮饷,分与更穷苦之人,勉强算个‘劫富济贫’!”
沈听珠闻言,眉头紧蹙,“劫富济贫?你麾下匪贼伤及无辜庄户,这与你们所憎恨的贪官污吏,又有何异?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哼,物不平则鸣!”李魏来眼中闪过厉色,“我们无道,不过是官逼民反罢了!”
沈听珠凝视她,“即便如你所言,朝廷不仁,然以暴制暴,以恶止恶,便是出路吗?我且问你,若今日是你做了官,又将如何?可会行仁事,解民倒悬?”
李魏来一怔,随即像是听到极好笑的事,大笑起来,“做了官老爷?哈哈哈……那自然也要过过那人上人的日子,享尽荣华富贵,至于百姓,历朝历代,哪个官老爷是真为了做善事才当官的?”
沈听珠轻轻摇头,“观你言行,究其根本,与那些你所憎恶的品行不端的无赖恶徒并无二致,不过是假借义气、劫富济贫之名,行满足私欲之实罢了。”
李魏来一时语塞。周遭火光跳跃,正当此时,但见七八骑匪贼去而复返,直冲庄门,庄民猝不及防,被他们冲开一个缺口,为首一匪挥刀砍断李魏来身上绳索,急手将她拉出。
李魏来跨马而上,恶狠狠叫道:“獠贼,今日之仇,爷爷来日定叫你们百倍偿还!”言罢,与来援匪贼打马疾驰,转眼没入夜色之中。
这一役战后,沈听珠连日操劳,或清点药材,或绘制布防图,不觉秋风渐起,渚晏心系矿料,打点行装欲行。
邻舍王婶提了一篮粟米饼赶来,硬塞在沈听珠怀里:“娘子这一路风餐露宿,路上可带着垫饥。”
沈听珠谢过王婶,心中一动,脚步转向沈听祈住处,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内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土炕和简单的桌凳。商秋挠了挠头:“听庄里人说,三郎君天不亮就背着包袱,从西庄门走了。”
走了?
沈听珠原以为经此一事,纵有千重旧怨,万般隔阂,也当消解几分,哪怕不能似寻常兄妹般亲厚,总该存一份面上的情谊,谁承想…他会这般决绝。
沈听珠呆立良久,才缓缓跨出门槛,她抬眼望去,庄外青山隐隐,恍惚只见沈听祈骑马远去,沈听珠只觉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发疼。
商秋道:“娘子……”
沈听珠轻吸一口气,强自将眼底那点酸涩的热意逼了回去,“走吧,再不走,怕是要赶上秋雨了。”
一行人缓缓步出青石庄,刚走出不远,林间传来梆子咚咚的敲击声,更夫巡午的吆喝飘荡在山间,沈听珠回首,只见青石庄已在层峦叠嶂中渐渐隐去轮廓。
渚晏见她神色寂寥,笑道:“小四,别耷拉着脸,前头就是渡口,听说有个婆子卖的桂花糖粥又香又甜,待会儿师父管够,让你喝个痛快!”
沈听珠闻言,勉强牵起嘴角,故意嗔道:“师父上回说请我吃糖蒸酥酪,结果自个儿贪嘴全吃完了。”
师徒二人相视而笑,身后的青石庄已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
恰在此时,一只白鹭振翅飞起,掠过天际,仿佛带走了青石庄所有的痕迹,连同沈听祈留下的一丝涟漪,一并消散在这一片苍茫浩渺的天地之间。
五娘李魏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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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青石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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