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酸涩

沈听珠吓了一跳,胳膊被抓得生疼,怯怯叫道:“三兄。”

沈听祈一身火气,急怒难当,气冲冲甩开手,策马而走。赵玉琮几个箭步冲到近前,道:“伤到哪里没有?!”

沈听珠跳了几步,胸口闷地痛了一下,“没事,我好得很。”

其余众将围拢过来,柳昭惜扭捏上前,主动关心道:“四娘,你可还好?”

朱冼心有余悸,后怕道:“小四,你要吓坏我了!”

“没事,真的没事。”沈听珠眸子乌黑晶莹,回头一看,恰好对上赵玉琮那张神情沉郁的脸。

她心头莫名一跳,欢喜道:“世子,我们赢了!”

闻言,赵玉琮紧紧盯着她,心头那股无名火混杂着后怕,烧得他喉头发紧,再做声不得。

台上一锣响,各自回马,牌旗中传令,众将躬身听令,万俟珺牵来追云,十锭金子和二十锭银子,来赏赐赵玉琮一队,众将上台见礼拜谢,万俟珺道:“今日这场打得漂亮,诸位辛苦,特赏金银厚奖。”

众将一齐欢呼,晋王问:“公主,这追云应嘉奖给谁?”

万俟珺笑道:“沈四娘最后一球打得着实精彩,我和赵濉恕佩服,所以这追云应该嘉奖给沈四娘,晋王觉得如何?”

“理应如此。”

沈听珠将手一让,哪里肯受。

万俟珺直爽地笑笑,“沈四娘不用谦让,你今日果断勇敢,不让须眉,这追云应你所得。”

沈听珠垂眸,满面羞颜。赵玉琮抱手,看着她局促又努力挺直脊背的样子,心头那股郁气散了大半,他嘴角微微扬起,“收下吧。”

众将起哄,沈听珠推脱不过,只得收了。

*

直至日暮,击鞠场上的热闹才将歇,渚晏方被皇帝唤走了,沈听珠用过膳食,胸口疼得厉害,赵玉琮不放心,朱冼更是挂心,赵玉琮便让侍女传信,叫了杜司药来看。

朱冼一男子,自避让去了。柳昭惜因着方才沈听珠救她一事,心中感激,又见她受伤,自来陪着,二人前些虽有些不快,但今日一场击鞠,只道一个天然单纯、喜怒随性,一个聪慧通透、率真刚烈,许多芥蒂不觉放下了。

二人进了内室,杜司药不在房中,传了侍女回话,有事耽搁,让二人稍等片刻。

二人方坐等,说起闲话儿。

沈听珠一听才知,这杜司药原是清河县主杜如筠,她虽贵为县主,却没有架子,自小行医,性情静冷,她的生母是先帝第八女平乐公主,下降驸马都尉杜聪,不过当年栖亭一战,平乐公主和驸马都尉以身殉国,杜如筠少加孤露,皇帝特封杜如筠为清河公主,奶母拒之,皇帝退封清河县主。

柳昭惜低声道:“杜司药性子虽冷,但医术极好,宫里娘娘们也常请她看诊。”

沈听珠点点头,骤然想起那日假山之言,“我倒是有一个法子,能弄死杜如筠。”一时心惊,却不好对柳昭惜明言,只暗暗记下。

过了半个时辰,只听一阵脚步响,一声道:“二位娘子久等。”

沈听珠起身接见。

淡淡的药香携入内室,只见杜如筠步履沉稳,未装钗环,身上穿着茶白裙衫,一双多情眼,眉如春画,恬淡清冷,好似冷霜中盛开的栀子花。

正是吟:玉质自然无暑意,更宜移就月中看。

沈听珠忙见礼。柳昭惜携着杜如筠的手,道:“杜司药,请您快看看四娘,她被马踩了身,不知伤了何处,痛得厉害。”

杜如筠把了一脉,道:“四娘,你脱下衣裳让我看看。”

沈听珠转身过去,褪下衣衫。柳昭惜凑看去,一眼见她后背大片淤青,浮在皮肤上,深成紫红色。

柳昭惜惊呼一声,“老天爷,怎伤成这样了?”

杜如筠碾了些药草敷上,又写了方子,道:“没有伤到要害,晨起敷一次药,喝上三两日,静静儿养几日便可痊愈,只是这几日切勿再剧烈活动,需得好生将养。”

沈听珠道了一谢,和柳昭惜推门而出。

这会儿赵玉琮换了绯色常服,站在廊亭下,只见他剑眉入鬓,身姿挺拔。他正和朱冼说话,见二人出来,立刻停下话头,目光径直越过柳昭惜,落在沈听珠身上,他眸子一霎似化进了浓稠的墨,慢散在眼眸中。

沈听珠正撞上他的视线,心头没来由地一慌,抬眼偷看他,只见赵玉琮不似之前笑眼,现下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宝刀,冷冽,冰寒。

几人招呼说了几句,沈听珠沉吟片刻,开口道:“九娘、二哥哥,我有话想和世子说…”

二人会意,相携去旁。沈听珠站在他身侧,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世子不开心…因为什么?”

赵玉琮撩起眼皮,清亮的眸子映透着细光,直直望进她眼底,道:“因为你。”

沈听珠被他看得心尖一跳,拱手道:“请世子明示。”

她眼神直白,带着茫然和探究,映在赵玉琮那双深瞳中,他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耳根隐隐发热,转过视线,落在廊外渐沉的暮色里,“我说过了,输赢不打紧,你为何还要如此搏命?方才…很危险。”最后几个字,声音低沉下去。

“原是因为这个。”沈听珠恍然大悟,绽开一个笑容,带着点释然,又带着点小小的狡黠,“…我这般豁出性命,并非只为了世子。”

赵玉琮挑眉,假装可惜一声,目光转回她脸上,“哦?是我多想了?”

沈听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之所以如此,一来,当然是世子教我骑马,不想拖累世子。”

“二来,我幼时受人欺负,很怕马…但师父说,我不能躲一辈子,怕一辈子,方才那一刻,豁了命出去,一下子也不觉得怕了。”

她顿了顿,语气轻松,“我日后都不会再怕马了,这样对我来说,很好。”

赵玉琮怔怔出神,似是有一把火撩在身上,再之后,心口好似被人开了个口,灌入滚热的情绪,他喉处微微干痒,掩饰般地摸了摸鼻尖,“……我也觉得…这样,很好。”

沈听珠被他看得有些赧然,微微低下头,随即又鼓起勇气抬头,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明快的笑。

晚风拂过,廊下悬着的铜铃发出细碎轻响,沈听珠看向远处校场,带着几分初生牛犊的意气,轻声道:“只是我如今骑射功夫还差得远,需得多加练习才是。”她顿了顿,语气不自觉地带上几分豪气,“待我练好了本事,定要去猎场,亲手猎一只鹿来!”

赵玉琮闻言,目光落在她神采奕奕的脸上,道:“好,届时猎了鹿来,莫忘了分我条鹿腿——用椒盐烤,最是香嫩。”

二人静静相对,赤乌西落在回廊上,衣袂被飞吹起,沾了一丝凉意,却只道心中滚烫。

①“蹴鞠场边万人看,秋千旗下一春忙。”引自宋代陆游《晚春感事》。

②“侧身转臂著马腹,霹雳应手神珠驰。”引自韩愈《汴泗交流赠张仆射》。

③“勒轡邀鞍双走马,蹺身独立似生神。”引自《敦煌变文集·捉季布传文》。

④“玉质自然无暑意,更宜移就月中看。”引自清·刘灏《咏栀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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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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